第一章 重逢

斗兽场上，残阳如血。

楚承钊望着眼前的巨兽，出其不意地扑过去用手直戳那双闪着寒光的眼。

巨兽身量虽庞大，动作却甚是敏捷，向前猛扑。趁着这难得的时机，楚承钊铆足劲凌空一跃，一口咬住它露出的颈部。

他拼尽全力终是将牙切入巨兽紧实的肌肉，巨兽惊惧跃起，一用力，便是一串热血洒在地上。

楚承钊正欲再行攻击，却见这巨兽飞身一扑，尖锐的爪子就要向他的腹部飞来。

朝霞犹如撕裂的锦缎，穹庐之下，身着华复的魏国贵族拍手叫好，准备欣赏这场残酷的杀戮。

听着那些人的欢呼雀跃，楚承钊闭上眼，竟觉出几分轻松。

终于不必活在泥泞中，如同丧家之犬…

但想像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只有箭失凌空而来，恰到好处的刺入巨兽身躯，一声呼嚎，巨兽轰然倒地。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位身着黑底软甲的少女骑在白马之上，软甲上绣着凤凰纹饰，金色的图案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把弓箭，方才戴着扳指的右手轻动，便是凌空一箭。

身旁的人看到她救下那奴隶，神色大变，进了斗兽场便是命由天定，这是魏国的规矩，自然破不得。

只是人家乃当朝长公主兼帝师，又是开国功臣，自然不是说得动的主。

最终，还是少女身旁的男子发了话：“妹妹，为何破了规矩？”

萧郁安转头望向眼前的男子，他今日为了方便狩猎，难得穿了一身骑装，玄色的铠甲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修长的手牵着佩绳，还真是风华绝代。

看惯了他常服的样子，萧郁安竟觉得有几分陌生。只是那双眼眸还是如旧日澄澈，如同苍穹中的星，依然那般温柔的望着她。

萧郁安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哥哥不明白吗？”

男子低下头，也轻叹一声：“朕明白。”

说罢，他便命侍卫将那囚笼中衣衫褴褛的青年提出，又找大夫为他疗伤。

萧郁安漠然的望着哥哥，未发一言，只是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哀伤。

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为何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呢？

她没有询问，只是策马返回营地。

年轻的帝王依旧沉默的与她并辔而行，望着少女落寞的神色，他想抬手揉揉她低垂的小脑袋，但那人又像往常一般躲开。

过了良久，他兀然开口道：“你不去看看他？”

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萧郁安抬头望向苍蓝的天空，脑海中又浮无处出那张清绝坚毅的面孔。

那曾是她视作神祗的存在，如今却零落成泥…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的茫然。

仿佛是感觉到她此刻的所思，一直沉默的男子蓦然道：“罢了，就算他曾轻视你，也是那时唯三想救你的人。”

萧郁安唇角扬起，笑得甚是轻松：“哥哥说的对，我从未怨过他，那时我的确身份卑微。只是，我做不到以今朝之剑指旧日之友。”

说罢，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

两人再未多言，只是在朦胧夜色中摆驾回宫。

终于摆脱了九五之尊的监视，萧郁安喘了口气，快步绕过了装饰朴拙的庭院，又走入平日关着奴隶的兽苑，她跟着侍卫七拐八绕，总算是来到了一间狭窄阴暗的地下牢房。

在最里面的一间，几个壮汉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这人的手腕和脚踝处都被拴上了镣铐，虽然看着有些狼狈，但背脊依旧挺直，苍白的唇紧紧抿着，仿佛想要挣扎。

但那些人只是按住他的肩，对着他的腹部就是狠狠几拳，一时间，血从他口中涌出。

旁边的人都在不断的厉声尖笑，眼中带着鄙夷和厌恶，唯有青年身旁的两个姑娘似是想出手相助，无奈全身都被束缚着，毫无办法。

望着眼前的一幕，萧郁安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自己，那个狠狠被人踩在脚下，对着权贵下跪的自己，那时他们一尘不染的靴子踩在她的脊背上，口中尽是谩骂之言。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让那些侍卫快些离开。

等到如今只剩下四个人的时候，她望着两个姑娘，轻声道：“怎么回事？”

那位置靠前的少女虽然衣着褴褛，但半披散的乱发依然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果然是出身高贵才能养就的。

望着萧郁安，这位一向养尊处优的三公主依然如往常一般高傲，对着她便唾骂道：“贱蹄子！你当年是个什么东西，如今…”

话说到一半，却见方才沉默着的男子艰难地咳了几声，抬手制止：“雪儿，莫要这般…帝师大人此等英姿，岂是奴这些凡人…”

他的姿态虽低，但那双眼睛还是如平日一样透着淡漠和凉薄，只是再也没有了光彩。

楚雪馨身旁的姑娘也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衫，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这三公主的确说的话很难听，可萧郁安并没有生气，神态依然如同往常：“你说的对，只是世事纷纭，又怎知他年谁才是阶下囚？”

说罢，她命人熬好汤药，送来给楚承钊。

等到处理好一切，她正要往前走，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帝师！奴…奴可否为您所用！”

果然，有如此卧薪尝胆之忍耐，不愧为楚帝最爱的皇子。

萧郁安转过身，一只手抚上楚承钊苍白的脸颊，指腹上的薄茧摩挲着他脸上的伤痕，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牢牢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最终，一字一顿的开口：“七郎，你有什么本事？”

牢房里的火光很微弱，这般阴森森的照在萧郁安单薄而挺拔的身躯上，显出几分疏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却又仿佛很远，远到根本无法触碰。楚承钊的心剧烈的跳动，他低下头，努力显出几分温顺：“只要帝师需要，奴在所不惜。”

他本以为她会嘲讽、会愚弄，却没成想眼前的人只是怜悯的望着他，最终摇了摇头：“何必呢…我带不给你好处的。”

说罢，她将手指轻轻松开，那厚重的茧子显示着她这些年来受过的苦，一时间，楚承钊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听着妹妹的啜泣，他又恢复了几分清醒。他不能忘了母亲和姐妹们面临的威胁，他总要做些什么，哪怕以命相换。

想到这里，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有些艰难的开口：“奴求帝师救救奴的母亲和姐妹…边关路远，就算是在京城，方才也有人想要轻薄妹妹…”

原来是因为这样呀…

心里有几分郁结，但萧郁安并没有任何表现，只是淡淡的开了口：“抱歉，是我招待不周。边关的事我也早就和那些人说过了，今日惹事生非的人我也会处理…”

就在这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哥哥说过的话，他说，他要娶她。

这不是置她于危处？这般罔顾纲常的下场，便是她一人背上千古骂名。

果然，只有真正将帝位攥在手里，才能喘一口气。

眼波微动，她俯身凑近楚承钊耳畔，轻声道：“跟着我，我会给你好处。”

闻言，楚承钊面色一变，显得更加苍白。

萧郁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觉滚烫，便命人找来棉布，用水浸湿后又拧开，叠成方块敷在他额上。

身旁众人见此，皆要上前相助，但萧郁安只是摆了摆手，镇定自若的用剪子剪开他被血浸透的伤口，又在伤口处洒上药粉，随即用纱布包好。

萧郁安处理完伤后休息片刻，便将手伸进那敞开的领口，轻轻抚过他精壮的胸口，动作轻缓却带着几分暧昧。

楚承钊有些茫然的望着她，清隽俊秀的面颊上也染上一抹绯红，一滴汗自额头落在纤长的眼睫上。

他以为她要做什么，没成想萧郁安只是将手收回来，一双黑眸如深潭，将他锁在其中。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就如狼般锐利而带有杀气。

过了半晌，萧郁安忽然笑了，声音很是愉快：“我知道大楚的军队为何这般不堪一击了，小七，你练的不错，但花架子太多。你只注重形而非实，难怪不是我魏国的对手。”

说罢，她抬手擦去他额间的汗，又帮他紧好腰侧的中衣系带，神情变得严肃：“你身上的伤不够多。那年哥哥中箭，你能想到吗？他中了十多支，但依然挺过来了，我帮他拔箭刮骨，他愣是连一滴汗也没流，甚至还谈笑风生的，这才是枭雄。”

她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不由喘了口气，神情也变得颓靡：“我说这些话不是在挑衅，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位置，是最强者所坐，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做最强者。若你想明白我的话，自然会有所取舍。”

楚承钊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时而冷漠，时而又显出几分天真，实在是让人摸不透，但他只当是她这些年见的杀戮过多，以至心智失常，便佯作认真的点了点头，甚至在心理暗自觉得她有几分好利用。

他最恨臣服于人，只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自然不在一时争胜负，便垂下眼眸，只是静观其变。

萧郁安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你还是从心底轻视我，和那些人一样，不过我不在意。这世道以强者为尊，我作为强者，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弱者那点可怜的小心思。”

说罢，她站起身，只留下一句话：“会有人将你带去我的住处，到时该做什么，会有人来教你。”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