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时路 001 体积光1

在阳光的深处，就是我最高的渴望。我不一定能触摸到它们，但是我可以寻找并且看到它们的美丽，信仰它们，并且依照它们所指引的方向前进。——路易莎·梅·奥尔科特

黎明的光渐渐地在灰蓝色的天空划开一道红色的口子，公鸡拼命地嘶鸣，小小的山村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无际苍穹处，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铺开一张崭新的画卷。一束懒洋洋的光束射进半山腰的瓦房，光子肆无忌惮地反弹，照得阴暗处的斑驳清晰可见，它似以一种噪波函数随机散布，就像一个青春叛逆的少年涂鸦。

“你的梦想就是扯蛋！就你这样的笨蛋，还跟我扯什么梦想？你就是‘造物者难辞其咎的败笔’！你给我跪下！”

班主任王老师气势汹汹地站在反着强光的水泥黑板前，他用中指顶了顶金丝边眼镜，嘴角上扬六十度，哼了一口气，把半截粉笔扔在讲桌上，拿起一根成人手指粗的竹竿走下讲台。那竹竿一米来长，头部缠密密麻麻绕着雷管导线。他一边走，一边说着：“你姓王，我也姓王，人与人的差异怎么就那么大呢？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学生，又笨又呆，闷闷痴痴就是一个废物，也难怪你爸妈把你扔掉！”

远远望去，这排瓦房就像一个长长的“毛毛虫”横在半山腰，山沟中布满了杨树，晨雾其中，若隐若现，恍若一幅水墨画。“毛毛虫”的墙体由石头垒砌，内部墙壁用麦秆与红泥混合的泥巴抹平，最后再刮上一层白石灰。房顶则由高粱杆、红泥、水泥瓦依次叠加组成。这是坐落在辛北县南部山区的一所小学和学前班，共有六间教室和一间办公室。操场则在山脚，要通过一个大台阶走下去。那里本是一片坟地，至今坟头隐约可见，每逢清明寒衣，亦有上坟之人。

王老师三十来岁，年纪虽轻，手法很是老道，总之就是一个字——狠！

堂下的学生听了他的话轰然大笑，只见一个男孩跪在教室中间的走廊。他穿着一身别人送的旧衣服，脚上的千层底布鞋已经被大拇脚趾顶破。他羞涩地拿着试卷，鲜红的叉号爬满了卷面。

“你改不改？”王老师边问边用竹竿狠狠地打向着男孩的头顶，疼得他眼泪瞬间汹涌而出。王老师见男孩竟然哭泣，更是生气，又重重地打了一下，问道：“王子归，你个熊孩子还有脸哭，我问你，能不能考及格？”他问一句，就在男孩头顶狠敲一下，每敲一下，又嘲笑道：“你看看你这作文写的什么，还为人类做贡献，就你这样的笨蛋，爹娘都不要，吃屎都赶不上热的！我看你笨的哟，是不是偷吃了薛天冬她妈的憨奶？还是糊涂喝多了，把脑袋都喝成浆糊了？今天中午你就给我留在教室认真反省，什么时候考及格，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薛天冬的母亲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她面容枯黄，神情痴呆，言行不甚不利索。在生薛天冬之前还生了三个孩子，但无一例外都夭折了。生薛天冬后，婆婆断定她的奶水有毒，坚决不让她碰。老太太嘴嚼煎饼喂给薛天冬，才得以成活。至于奶水是否有毒，已无从考证。薛天冬虽不像精神病患者，但考试屡屡不及格，也是被老师重点“关照”的对象。老师让薛天冬从自家小卖铺拿了几根细针，专门扎他这种考试分数过低的学生。

夜幕降临，男孩回到家，给爷爷说自己不想念书了。爷爷沉思了片刻，答应了。王子归高兴不已，心想终于不用再上学挨打挨骂了。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从此以后，每逢烈日当头之时，爷爷就带着他到地里干活。此时的大地就像一个蒸笼，男孩有点忍受不住。怎奈爷爷说，干不完活，就不能回家，也不能休息，更没得饭吃。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天。

一天早上，爷爷把男孩叫到山沟下一棵五百年的大槐树下，让他在逆光的一侧站好。是时，晨雾阵阵，阳光穿过古树的树干，在晨雾中散射出万丈光芒。

爷爷问他，好看吗？王子归看着散射的光芒，情不自禁地说，好看。爷爷又让他站到顺光的一侧，又问他同样的问题。王子归却怎么也找看不到刚才的景象，他急切地问爷爷，这是怎么回事？爷爷说，光时刻都有，但只有穿过重重阻碍之后才能绽放出华丽的光彩。人同此理，顺境犹如寡味清水，逆境才能迸发出五彩斑斓的色彩。王子归似乎明白，但似乎也没明白。爷爷说：“好好努力，你一定行。”王子归“嗯”了一声，深深地点了一下头。经过如此一番洗礼，王子归终于重返学校，谁知，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学习，一考试还是惨遭打脸。

“王子归，五十六分，跪。”

听到老师的呵斥，本是满心期待的男孩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缓缓去接试卷，老师见他慢吞吞的样子，早已不耐烦，直接甩给他。男孩与那些不及格的同学一起跪在讲台下听讲。在他们心里，王老师好多了，不像有些老师，直接让学生整节课整节课地蹲马步。

放学的时候，老师说：“今天所有罚跪的同学，中午不能吃饭！”可是几个孩子饿得受不了了，偷偷回家吃饭，及至后来，只剩王子归一人。下午一上课，一个同学立刻站起来举报那些偷偷回家吃饭的学生。老师勃然大怒，呵斥道：“你看你们这些熊孩子人模儿狗样儿的，还不如王子归个瞎大个子。你们都给我跪到走道里！”老师话音刚落，只听教室里传来一阵阵椅子挪动的声音。那些学生起身汇聚到走廊之中，纷纷跪下。

每晚，王子归在自家茅草屋中挑灯做作业、背课文到深夜。这茅草屋也是村里少数几个贫困户专有，大部分山民已经换上瓦房，条件好的更是换上了平房。至于为什么要挑灯，因为山里隔三差五停电，有时甚至能停一个月，这个问题也在多年后彻底解决。且说王子归每日如此努力，可是第二天老师一检查背诵，他就断片了。老师开恩，赏他站着听讲。什么，午饭？还想吃午饭，做梦呢！

玩耍的时候，有些孩子会学着老师的口吻嘲笑王子归“瞎大个子”，还有一些孩子，似乎知道的更多，他们一旦遇到王子归就会唱起：“王子归笨又笨，站着比人高，躺着比人长，就是笨，瞎大个子笨又笨，就是笨。”见王子归生气，那些孩子更是得以地哈哈大笑，他们笑着说：“你就是没人要的大笨蛋，连爸爸妈妈都嫌弃的大笨蛋，生下来就被扔进臭水沟的大笨蛋！”王子归实在忍无可忍，与这些孩子厮打一团。

到了晚上，一些家长找到许怀志，一妇女吵道：“许老头你家孩子怎么回事，看他平时闷闷痴痴的像个老实人，怎么还打人啊！”许怀志向各位家长好生道歉，说尽好话，方才作罢。

众人走后，许怀志问王子归为何打人。王子归期初不说话，爷爷一看他一言不发，拿起烧火棍打了起来。王子归倔强的性子一犯，那是死活不认错。爷爷扔下狠话，不认错就一直跪着吧！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是夜，风雨交加，男孩跪在院子中，就是不认错。许怀志不忍，问男孩是否知错，男孩跪着不语。渐渐的，雨更大了，院里成河，屋内喷泉，风把洋槐树都吹断了一节。许怀志赶紧去拉男孩进屋。谁知男孩性子倔，就是不起。许怀志痛哭到道：“难道让我跪下来求你不成？”男孩卸了倔劲，许怀志一把将他拉入屋中。茅草屋四处漏雨，期初许怀志还找几个盆子接水，如今屋内成河，盆都飘起来了，也不去管它了。他给男孩换了衣裳，叹了一口气道：“下次不要再打人了，你要好好做人，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知道你身上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和期望！是多少人付出牺牲得来的！”王子归不明白爷爷在叨叨什么，他委屈把交地说：“是他们先骂我的。”许怀志听后更是训斥道：“他们骂你，你就能动手吗？”王子归抽泣着说：“他们笑话我是个连爸爸妈妈都嫌弃的大笨蛋，生下来就被人扔进水沟里的大笨蛋。”王子归刚说出口，许怀志眼角划过一滴凄然的泪珠，他低着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缓缓挪开。王子归赶紧追问：“爷爷，我有爸爸妈妈吗？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真的嫌我笨吗？”许怀志没有说话，步子迈得更沉了，他慢慢蹲下，双手捂着眼睛，失声痛哭起来。男孩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夜渐深，爷孙俩相继睡下，只是屋外的风已吹破窗户上的塑料纸，雨水不时吹进屋里，打在脸上凉凉的。经过这一夜的大雨，山村处处有喷泉，家家流泉水，马路亦成河，就连那石塘里也出现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瀑布。王子归家的泉眼恰好在床下，水流汇聚到院中，再从东南墙角的出水口流到墙外的池塘，再从池塘流到一条下坡的马路，整条马路就像一条小河，水流往往能持续两三天。每当此时，山里的孩子别提有多高兴，他们在流水的坡道上修河提，一修就是一天，大人们自然是理解不了这天真般的童趣，他们只是感觉这般枯燥无味的玩泥戏水到底有啥好玩儿的。

虽说水玩得不亦乐乎，可是回到家，踩在屋里像沼泽的地面，小小的王子归惆怅了。那时，他就想，什么时候能像邻居一样，给自家盖上大平房，屋里屋外水泥地，下雨再也不会粘了，把家里的简易家具也换成木质新家具。

不爱说话的王子归有一个不爱说话的好伙伴叫文妮，文妮出生后即被父母抛弃，由村中大龄剩男王汉光抚养。文妮虽然智力存在问题，但王汉光对其依然百般疼爱。不少孩子常常拿文妮取乐，时不时成群结队地朝着她大喊“憨文妮，憨文妮。”有一次，文妮又被他们孩子欺负，委屈地哭了起来。王汉光一来，吓得那群孩子撒丫子就跑。王汉光一看女儿受到委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扭起站在女儿身旁的王子归，一边扭着他的耳朵一边骂道：“你个熊孩子不学好，学会骂人欺负人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许怀志是从哪里把你捡回来的？”王子归哭了起来，忙说自己没骂，远处的孩子见状更是哈哈大笑。王子归虽一遍遍哭着说他没有骂人，王汉光哪里信，他扭着王子归的耳朵就是不放，直到许怀志赶来，才放手。他指着许怀志的鼻子骂道：“许老头，你个来历不明的外来户，又整来个来历不明的孙子，你们来我们村想干嘛？你俩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许怀志忍气吞声道了歉，此事才作罢。

回到家里，王子归问爷爷：“我真的不配有爸爸妈妈吗？”爷爷一如既往地对他说：“你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王子归略有胆怯的问：“他们是嫌我笨吗？”爷爷笑了笑，说：“他们不会嫌弃你的，他们一直爱你。”王子归又问：“那他们为什么不回来呢？”爷爷突然不知如何作答。王子归激动地说：“是不是将来我出息了，他们是不是就回来了。”爷爷突然愣住了，淡淡道：“做好你该做的。”“爸爸妈妈要回来喽，爸爸妈妈要回来喽！”王子归激动地上蹦下跳。从此，一个信念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底。

有人说，若非命运的加持，少年时的理想根本不值一提。天真的山村，淳朴的品性，吃苦耐来的精神，这些种种特点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一种“老实”，什么是“老实”？大抵是拼命努力却终归也是一场徒劳无用的挣扎。事实真否的如此呢？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