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买眼睛的少年

黑衣兜帽的少年踏着水花走在街上，他双手抄着上衣的口袋，半低着头，雨水打湿他额前的碎发，又顺着下颚线流进衣领里。

云边传来隆隆雷声，很闷的那种雷，像极了这地方给人的感觉。

眼前的建筑密密麻麻，像是墓场后的杨树林，一栋栋的紧紧挨着。风声呜咽嘶吼，从建筑细小的缝隙间倾泄出来，如污水灌入耳朵，敲击着人的耳膜。

少年走到一家店铺门前停了下来，眼前的门窄而小，仿佛是这面墙体先前受损，为了粉饰装点才镶嵌上去的一般。少年眯眼仔细打量了半晌，重新迈开步子上前推门。

“铃铃——”

铜铃发出迎客的脆响，惹的少年不悦蹙眉。

店里没开灯，只在柜台上点了烛光，反而衬得这阴沉昏暗的天气更加沉闷，且多了些浑浊。开门时外面的风雨趁机钻进来，挑逗着台上的烛火。

“您好。”右侧柜台下传来沙哑的声响，然后露出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褐斑的老头。

老头见有客人上门，喜不自胜，原本就满是褶皱的脸皮往里一挤，做出个笑容来，“要买什么？”

少年摘下帽子，随手抓了两把额前的碎发，把上面的水珠甩下后，才拖着步子上前。

精致的鼻尖划过一滴雨水，惨白的双唇蠕动，声色暗哑，仅仅两个字就费了他许多力气一般。

“眼睛。”

老头伸出疤痕遍布的右手，先是用手背扫开少年额前碎发，而后用食指和拇指拨开少年的眼皮，少年没有躲。

“只换右眼就行了。”

说罢，老者扭身就开始从身后的大大小小的柜子里翻找，是那种抽拉的柜子，大小不一。像极了古时的中药铺子，上面的铜环早就磨得掉了色。

找了许久，老头才颤手抱出一个镂空的雕花锦盒，打开后，里面有一个巴掌大的玻璃圆球，圆球内侧爬满蛛网的形状，金光流转，散发着光芒，那是一种较为微弱的光，并不扎眼。圆球里盛着透明的液体，液体里泡着一只红色的眼珠。

少年见到那眼睛时，紧绷的神色终于松了松。

抬头望向老头，老头伸出两个巴掌。

少年摇了摇头，按下一个。

老头瞬间变了脸色，想着把锦盒抱回去。

少年一把扣住柜台上的锦盒，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五枚金币放在柜台上，金币磕着红木，“哗啦”作响，声响中还有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是一枚带血污的墨色玉环。

老头拧着他稀疏的眉毛提起玉环来，凑到烛光下仔细瞧了瞧，扔了回去。

“十个就是十个。”

少年思考半晌，微微叹气，又从裤子口袋里掏。

这次只拿出四个，还是沾着鲜血的。

老头这次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摆摆手，卖给他了。

等少年出去，西北面的檀木“墙体”微微晃动，穿着天青色旗袍的女人从那里掀帘出来，金线绣莲花，朵朵硕大的金莲开在女子身上，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肌肤白皙，明眸善睐，朱唇一点樱桃口。

“你就那么给他了？”女子只是半倚靠在墙边没有过去。

老头笑笑，“给谁都一样，总比放在这里安全。”

出了店铺，少年勾起嘴角，手指摩挲着口袋唯一的那枚金币，对这次的交易很是满意。

剩下的这枚可以拿来买药买饭，总算不用挨饿。

但当他的指尖又碰到那块玉环时，不由自主的从口袋里伸出了手。

这不是第一次尝试把它花出去，可偏偏没有一个人要。

没有价值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他不知道，他也没什么价值，却也还活着。

少年去自助站买了外伤凝合剂和食品，看着那价值三分之一金币的包装袋，最终选择脱下外套，将东西包住，往西边的楼层走去。

没有外套的遮盖，少年的胳膊裸露出来，刀伤纵横，枪伤遍布，有旧伤，有新痕。鲜血淋漓沁透了里面纯白色短袖，点点飞血溅在胸前，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迪蒙亚特斯工厂生产的个性涂鸦少年短袖限量款。

左数第三栋，底下四层。

昏黑幽暗的走廊里充斥着叫骂声，调笑声，喊叫声，架子鼓声，敲击墙体的声音，还有……不能细谈的声音。

少年面无表情的避开站在走廊里抽烟的男人，侧身躲过伸出丹寇意欲勾他裤头的女人。

回到最角落里的杂物间，“啪”地一声关紧房门。

吐出一口气，靠着冰冷的门板滑落地上。

这里是他睡觉的地方，一方不足30平米的空间，只有这里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

布料和伤口粘在一起，少年忍着痛脱下短袖，露出精壮的腰线和，身材姣好但是并不美观。因为他的上身就像面斑驳的旧墙，上面爬满了藤蔓似的伤疤。

伤口再次被撕裂，鲜血嘀嗒嘀嗒落在脚下，汇聚一滩。

这么严重的伤，本该去医院的。

奈何他没有钱，支付不起高昂的医药费。反正自己换也死不了，没有麻醉，疼一点而已。

奥，对了，少年就叫少年，姓顾，顾少年。少年就是少年，今年十五。

这一切的开始，要回到半年前的希罗甘达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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