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之死

整个川港都知道，那个开着银灰色轿跑的长发女人，河英，今年35岁。

川港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靠海而栖的小岛，出入都依着那条种满夏椰的泊油路，那是河英常想起的地方，或许是常常回忆的地方，当年修建的时候，河英还捐了一百万，买那一路的清凉，按河英喜好种了一路的椰树，那时候她才19岁，川港路，不好听，河英说着，得叫河英路，那个年少成名的少年没有傲气呢？河英是川港头一个，往上再看五十年，一百年，也找不出一个名人来，那怕是科举状元，都没听说过，就河英，河家长女，竟是市里有名的女企业家。

川港一年四季都是灿灿的阳光，风黏黏糊糊的，只有晚间那冷颤颤的风，夹着一点腥臭味道，方才让河英觉得自己是真真活在这世上的。只是进了川港，盯着她的目光就没熄灭过，她细细算了下，自己竟然十年没回来过了。十年，过得也太快了，河英看着车镜里的自己，模模糊糊的，那几条鱼尾纹，再贵的面霜都熨不平。这一来，她都快看不清了。

白桦去世已经有三个月了，却迟迟没有下葬，便是因为河英迟迟未去认领，只要不看，不下葬，不火化，那白桦就是活着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那车鬼使神差的就开川港来了，是白桦常去的那片海，那时白桦老坐在海边钓鱼，海鱼，五颜六色都有，只是日晒晕晕的，河英在岸台卖着花贝壳，川港海景一流，人来人往，都市里的人，对自然的东西，是愿意破费的，花贝壳很常见，热销产品，就是在白贝上用丙烯涂上图案的那种，卖2块一个，游客喜欢，河英也喜欢，只要多卖几个，就能给妹妹买一颗又圆又白的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妹妹吃了药，就会睡过去，奶奶皱褶的眉头，会悄悄缓下来，那年，河英14岁。

白桦醒来时，鱼饵没了，海水也没过了小腿，一起一伏间，抬头海面变成金色了，他将杆子一收，爬上了岸台，刚巧跳落在了河英面前，他当然知道这个丫头，黑黝黝的，像个猴子，只剩一双眼睛漂亮的很，黑炯炯的，闪着光亮，那不该是苦命人的眼神，白桦觉得，作为川港有名的渔户家的大儿子，光他爸爸哪一艘船，都够他洋盘得了，穷苦人的眼神他在渔场看到过。他爸说，这看得出啊，这丫头以后肯定不简单，这句话次次说，直到临走前都还在说，河英啊，叔没看错你，整个川港，我看人是最准的，河英知道，她更感谢，奶奶六十有二，除了白桦他爸，也就是白俊国，没人愿意用她。渔网越理越乱，袋子里的小虾小贝却越来越多，那都是次品，不要了，拿回去补蛋白质，听人说，你孙女那毛病，缺这个。白俊国就是这样说的。奶奶不懂呀，只是海风太大，眼中的是泪还是什么，一下就散了。

“你的花贝壳，是这条街，最丑的”河英抬起头，便看到这个白净朗朗的少年，他的草帽像一个漫画，她在彩绘的白墙上看到过，特别是在落日下。“我不会画画”河英回道“我教你，不过本少爷的画作，至少值5块钱”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叫少爷，但他真的像少爷，语气和皮肤，至少在说‘你的画很丑“的时候，是具有批判性的。少爷才可以批判人，书上说的。果不然，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会画画。再大的椰树林都能画在贝壳上，再阔的海也能画的风平浪静，也许贝壳上画向日葵不合适，但是真的很好看。河英留下了一个，放在床头，那晚，海浪声是从向日葵花喇叭里传来的。

“你是，，河英吧”一苍老的声色传来，河英回归神，便看见眼前这个人，他记得，是白桦的大爷，也就是白俊国的哥哥，这些日子里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河英都没接过，说去说来，不过是问白桦什么时候下葬，言外之意，他那9位数多的财产，白家一众有没有机会。’白叔，怎么我刚到你就找到我了‘你是大忙人，不紧着你回来，这辈子都见不上’说着，白俊金又好像添上一抹忧伤‘我侄子的事，你的节哀，我知道你跟他啊，感情深厚，只是，死者为大，放在冰柜里算怎么回事’说着还留起了泪来，河英见状正欲开口，便看见白家那一群人，都走了过来。看起来有十五六口，浩浩荡荡，眼神冷漠，好似河英才是那个害死白桦的人一样‘白桦未娶妻生子，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主，你有点权钱，就压着人不让下葬，不让亲属过问，白桦在天，怎么安心？’说这话的是谁，河英不认识，其实除了白俊金，其实他一个都不认识，只觉得脑瓜疼‘若是白桦的死因一日查不出，我便一日不松口’

‘你不松口的是人，还是钱’河英冷不丁的被这一问，眼角有些生疼，她自觉得这咄咄逼问的采访，她是应付不来的，想起以往白桦总挡在记者前侃侃而谈，不由得佩服起来，都说崇拜是爱的基础，也许她便是在这一次又一次中，爱上他的。

且原来，她的答案是我愿意，在白桦的6次求婚中，都是我愿意，但她却沉默不语，答非所问，她怕的，是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河英路男尸体案今日已结案’

‘白总那晚是去画方案，只是没想到遇到几个喝醉的渔民，问他要过路费，争执之间，白刀子进，休克倒在了椰林里，那几个醉汉太害怕，一路就跑进了山里，一躲就是三个月，如果当时是打了120，白总没事的，河英路的椰林又太茂，监控处处遮挡受限，当晚过往的车辆不多，无人看见他。流血身亡，’助理不敢说可惜两个字，只是言语顿顿的，一字一句都是咬着的

三个月了，泪干了，是流不出来的，远低于事物本身预想的事，叫滑稽，若说是这些年他两得罪了多少人，数不清的，若是这刀子是他们捅的，河英还觉得，有即可循，因果可报，可偏偏是几个喝醉了的渔民，毫无纠葛背景，这早早抬起的一拳，竟像是打在了棉球上。

河英眸子暗了下来，低头，透过落地窗，楼下的立交桥又堵了，落日金子一般洒在了车窗玻璃上，不一会，天便暗了下来，晚高峰从来如此，只是他们都有归处，就算步子慢一些，累一些，心中却是轻快的。她只觉得脚下太轻，指甲掐在肉里，也不觉得生疼，突的眼前一黑，重重的倒在了地板上。

她只觉得睡着了，身子好沉，三个月来，第一次全然闭上眼，原来向日葵是可以有海浪声的，那是十四岁的感受，可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再没听见过，奶奶走的那天，送葬的车是黑色的，上面的纸花却是彩色的，还好，奶奶会喜欢，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那卖花贝壳的六十块，白桦有没有分一点啊，她有点想不起来，只是那个画了向日葵的海贝壳，原来他只画了一个

鹤顶山的盲和尚说，死而溯源，飘然也。翻译一下，人死了会追溯自己的一生。这句话收了五千二，年轻貌美就怕嗝屁，20岁，问了这么个蠢问题‘人死会怎么样？’白桦直接就打在河英头上‘你排了2个月的队，就问这个？’河英笑道‘生死至大’

五千二起作用了，她现在看见了，没什么精彩的，就是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人，白桦坐在他的劳斯莱斯里向她招手，好吧。原来有钱人死了，坐的也是豪车，这也叫做滑稽

九位数，得上亿吧，还不包括房产，股票，债劵，白桦一死，第一通打给河英的电话，就是关于河海集团股份分配。

河英和白桦的公司，坐落于岗台市的市中心，沿海一地自97年来便飞速生长，如今已是数一数二的经济中心，他两刚好乘上这座快车，天造人势，飞速间，便成为岗台市的地标企业，

主要就是房地产开发和珠宝古玩，做的就是有钱人的买卖。今年是有上市的计划的，那就意味着，风险更大了，这事白桦一手跟进，如今人走了，计划上市的部门，也就如无头苍蝇，跟反对派处处对立，吃力不讨好。这担子只得落在了河英头上。只是河英那丫头古怪，到底是那派的，他都捏不准。别看她整日闷闷的，这些年的权宜谋划，她可是最阴的那个，岗台市招标场上，没人敢跟她过手，靠海的地，多抢手的香饽饽，都是它河海集团的，造价表都不用看，内定了，连政府都让着几分，土生土长的岗台户口，一开始的小市民小商贩，改造旧城，渔户搬迁，景区策划，过的都是她的手，本人又爱捐钱，且每笔捐款都野心勃勃。

河英深知，十多年前，白桦的宏达志愿里，其一就是让河海上那华尔街的大屏幕，让外国人也看看，国内的企业，不靠外资，一样是风生水起，渔民的儿女，心和海一样广。

这颗心，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人走了，千百只眼睛都盯着河海这块大肥肉。那些不让上市的老顽固保守派，牙都得笑掉。

白桦死在了这个节骨眼上，闹了个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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