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儿盈，月儿缺

成玄英还是头一回进城。

丹夫城是大唐西北第一大城，很是繁华。但是穿街过巷，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可不能忘了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不过这个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玉瑶熟门熟路领他们进了相府，简直就好像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他早就怀疑她不是一般的丫鬟了，看来自己真没猜错。

坐在太师椅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左相，成玄英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殷紫雨坐着太师椅好像坐皇位一样，尤其是她带着面纱，就像成玄英心里想象的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一样威仪十足。

左相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不像是权倾一时的权臣，倒像是哪家的富家翁。

这个叫牧云课的男人很有些不同寻常。原以为他和苏氏不对付，不会怎么善待自己这一行人，不想他居然主动要送平阳公主返京，还要当日启程，让成玄英大吃一惊。

于是刚入城的成玄英，当天就离开了这座他到达的第一座城市。

我会想念你的，他想着，挥别了丹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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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山越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好在它也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当身处一只预算充足的车队里时，那就更好了。

左相封了他一个御前侍卫的官，当天就挂印上任了。他是搞不明白这种明显需要御笔朱批的程序是怎么在西北走完的，但是人还是难得糊涂得好。

这个官位也让他能在殷紫雨身边呆着，不过是和另外九个侍女连同玉瑶在同一辆巨大的马车里呆着，大气也不敢喘。

这也许是生活的代价吧，尤其是殷紫雨亲切地吩咐他去外面透透气的时候，他就会格外的这么想。

于是他宁愿在马车外骑着一匹魔甲马跟着马车走。

西北的阳光很毒，到了中州就好的多了。不过他还是晒得有些黑。明海大师看见现在的自己一定会认不出来。

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思念起他来，现在想起来，明海大师其实对成玄英好像父亲一样。

说道父亲，他打听了一下，自己出生的凉州成氏十年前一夜之间被盗匪杀光了，所以自己没有父亲。

说来讽刺，听到这个他竟然有些轻松，不用面对一个陌生的家，其实也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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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御前侍卫，苏明坤心想，他还从没见过命数如此之浅的御前侍卫。

虽然不是父亲那种人物，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在望气这方面有些天赋的。以常识来看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真真切切发生在了他的面前，严重挑战了他的世界观，让他极其渴望拨一拨他 的命弦。

到底会发出什么响声呢，这种奇命。

苏明坤为了辨命声苦练听觉，他可以拨动命弦三次，听出此人过去三十年分分秒秒，未来三十年隐隐约约。

他跟在表妹一行人之后，往宫内走，鬼鬼祟祟地张望不止，瞧着那个御前侍卫，但却丝毫没有近身的可能。

即使他是天机大学士之子，这里一群人的身份也远高于他，满眼的紫金贵气几乎让他看不清路。这些白痴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除了算计别人和吟诗作对之外屁都不懂，有一半人都是靠祖宗余荫爬到这个位置的。他心里清楚的很，那些人的紫金贵气油腻腻的，几乎要淌下油脂来，就像熏肉一样。

皇宫构造极其复杂，这座占地庞大的建筑群修的和迷宫一样。据说宫内贵人的绝世强敌不时要杀进来挑战一番，所以宫内驻守了十万高手，无数阵法，专意迷惑人眼。如果没有司礼监小太监引路，即使是苏明坤这种专识地势风水的高手也要陷进去出不来。出不来还好，就怕陷进杀人阵中，那些阵专杀仙神，进去可是万劫不复。

带路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在左相面前乖的像只家猫。他认识这家伙。这坏蛋为了一个坠子能把襄州崔氏害的满门抄斩，宫里这种家伙多的是，不少他一个。父亲就和他说过，不能多和这些小人讲话，不然不知那句话就得罪了人，完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计算着前进的路线，绝望地发现他们是往太和宫走。要是到了太和宫门口自己一准被拦下来，别说接近那侍卫，少不了要被盘问一番，或许回去还要挨母亲的板子。

受不住心中焦渴，他心一横，舍得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他挤开前面的高官，像游泳一样向前游去，那些大人们纷纷发出不满的哼声，好像在反复开关一扇润滑不好的木门一样。

虽然这些人大多认识他，今天过后免不了到父亲面前参他一本。父亲到不要紧，主要是母亲严厉，他最受不了丢面子了。就像她这辈子就是为面子而活的一样。

他不活面子，要活里子。不拨命弦，誓不为人！

近了，马上就到了！他和那人中间现在就隔了两三人，几乎伸手可及。

宝贝，让苏爷爷拨拨你的命弦！

但最后他却迟了一步。该说他是先发后至呢？还是僵在原地看完了整个过程呢？随后小命师的记忆就变得有些暧昧，就好像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一切发生了一样。十年后他躺在绝命崖顶，胸口插着一把剑的时候，记忆会回到那一天，慢慢回想其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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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玄英很奇怪为什么宫内会有一个老农民。

因为啊，他拿着镰刀赤着脚，带着斗笠，就好像要去田间割麦子一样。

这也太荒唐了，因为皇宫方圆三百里没有一处耕地，全是青砖铺地，寸草不生。

更奇怪的是，天上的云似乎不动了。明明天上流云变化万千，他看着那朵面盆云，变成蛇一样的形状，然后他就停在那里了，就好像被鹰捉走了一样，死在当空。

来个人阻止他！

正当他意图有所动作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口。

他用眼角瞥左相，左相在动，只是很慢，很慢，好像在向那人吼什么一样。

大事不妙了，即便是生活经历少如成玄英，也明白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那家伙肯定是冲自己来的。

一步，两步，三步，老农行路，如闲庭信步。

一步，两步，三步，老农直直向他走来。

牧云课抬起腿，似乎想要向老农走去，但是莫名其妙地，他的腿却收了回去，落在了原先的地方。

就这样，牧云课滑稽地原地踏步，一步，两步，三步。

老农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段青石板路，好像是走遍一生的路。

成玄英几乎想要开口问：“弑君？劫色？”

老农举起镰刀，刀下是少年，少年呆立当场，好像待割的麦子。

动啊，成玄英！

左手的剑上剑穗无风自动，他右手拔剑，剑意自行催动。

杀生第十重：天地无情月有情！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剑域是什么样子，剑域就被劈碎了。

一镰刀，斩碎剑域剑识剑势剑身，贯入成玄英胸口。

杀生剑碎，此人远胜苏彦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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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西北寺外。

苏彦升已经和灵智大师辩了一个月佛理，辩得灵智大师口干舌燥，只想喝一口凉凉的井水。他辟谷久矣，不吃饭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场论战直叫他上火。明明他不是学问僧，硬要问他佛理，有点欺负人了。他灵智好歹是个佛，不答好像说不过去，但是当他不能自圆其说的时候，这场景就变成了纯粹的折磨。

说着说着，苏彦升突然停了下来，喃喃道：“碎了，尽然还是碎了！”

灵智大师大吃一惊：“碎了？杀生剑碎了吗，谁斩碎的？怎么斩碎的？”

“一把镰刀。”苏彦升不愿多言语。

“镰刀——也就袁命非能做出这种事了！”灵智大感兴趣：“他是为了什么？十年大旱？弑君？他怎么会管这些无聊的事？”浑然不管他为这些无聊事忙了六年。“诶！你别哭啊！你说你这孩子······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吧！《华严经》挺好听的，不过《大悲咒》更流行，还是说你想听《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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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课眼见着那老农走了过来。

出入宫禁如无物。

他怒火万丈，直接扑向老农，要以身殉国，捍卫天子威严。

但是他却不能动一步，他的“天地无距”神通完完全全败在了对方的“咫尺天涯”下。

于是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双方的差距。

但是他没有放弃，舌绽春雷：“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天地有了动静，老农周围的世界折叠起来，几乎要把他困住。

老农摇了摇头：“吊民伐罪，解民倒悬。”

天地归于静止。

牧云课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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