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龙门恶斗

青州的冬天寒冷无比，一呼一吸之间白雾缭绕，空气似乎都凝结成冰，发出咔咔轻响。但这样的寒意相较于龙门镖局内杀意来说却像春风般温暖。

镖局大厅中架起一口七尺三的朱红棺木，前设案台，俱陈香烛。龙门镖局本就人众，又有许多人前来吊唁，棺木便被黑压压的人群包围。烛台前两少年对立，怒目相视，浓烈的杀意弥散在整个大厅中，仿佛随时可以爆裂开。

“田靖，你果真妄想抢夺镖局，大逆不道至此？”一少年冷声道。

“大逆不道的是你徐青。”田靖缓缓道，“师父临终前将镖局托付与我，你是师父的独子，怎敢违抗父命？”

“托付于你？我可不知！”

“当日大长老也在场，不妨一问。”

众人的目光齐落在一名眉须皆白的老者身上。那老者环顾众人，开口道：“老镖头弃世时老夫确实在场，镖头之位，自然是子承父业。”

“大长老，你……”田靖眼中惊讶非常。

“逆徒！”徐青喝断田靖，“我本该替先父清理门户，念在同门一场，你若自费武功也可得一条命。”

“好一个同门之情，你且看这是什么！”田靖从怀中取出一面小旗，黑底金边，当中绣一朱红“龍”字。

座中识得此旗的人莫不惊讶：“龙门旗，老镖主把这镖头信物给了他，看来田靖所言无误了。”

大长老眼睛一转，勃然怒道：“田靖，你私窃镖头信物，老朽今日为门除害！”

说罢，大长老左手成爪，右手如喙飞身直取田靖。田靖左手拨挡，右手反扣大长老左手腕借势后拉，大长老顺力来了个饿虎扑食，田靖收力后退。谁知大长老只是虚晃，乘田靖收力抽出左手，右手拂柳掌扫过。两人纷纷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对方。

众人本是来参加老镖头葬礼，却无意撞见这一场门内斗争，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却装作糊涂，唯有一人高声道：“我胡七刀虽是门外人，却也知徐家小子沉迷女色，恶行极多，不配接这么大一个镖局。田小哥，我助你一剑！”话音未落，胡七刀将一把长剑掷给田靖，大长老欲夺，胡七刀从座位弹起拦在他面前。

田靖拿住剑道：“多谢胡兄！”

胡七刀一掌逼退大长老，乘机落位：“接下来就要欣赏小哥剑术了。”

田靖执剑，哪怕只是一柄普通长剑，便有冲犯斗牛的英气，傲世天下的魄力，剑断山岳的气概。

众人皆知大长老与徐青难敌，料定大势已定，纷纷声援田靖。

大长老冷笑道：“二位还不出手？”

东南角传来一阵怪笑，飞出一高一低两道人影——高者面若涂脂长发飘然，低者身材魁梧袒胸露乳——护住二人。

“玉石二鬼，是张天师的人！”人群中有人喊道。

张天师，双日寒天中的张天师！

众人心中大惊，这可是江湖上传说一般的人物啊。单凭这三个字，大夏谁人不避让三分？其下九鬼也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无一不令人忌惮。那袒胸大汉唤作石鬼，号称“拳震山河”，另一人叫做玉面鬼，一身暗器天下无双，冠绝武林。

“田靖，你让出门主捡一条性命，有何不可呢？”玉面鬼笑意盈盈。

田靖并不答话，目光似千万把利剑射向徐青。

适才众多站田靖一边的人忽变成了哑巴，生怕多说一句话。大厅一片寂静，偏有一阵大笑如半空惊雷：“田小哥，老镖头有恩于我胡七刀，今日他不在了，便报答给你吧。”胡七刀手执一柄七宝玲珑刀从座中一个翻腾，鹰飞鱼跃之间落在了田靖身旁。

田靖心中感到暖意涌动，来者甚广，且大多数都或多或少受过老镖头恩惠，但侠义者寡，他胡七刀算一个。

“胡七刀，想好去死了？”玉面鬼问。

“死何足道？”胡七刀慷慨大笑，“若是贪生怕死亏了心，还不如一死留个侠名。”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阵阵羞赧。

“真是软蛋充硬鸟！”石鬼不耐，拔拳直出。

好一个拳震山河！

那拳通体青黑，老茧如砂，夹杂着呼呼拳风逼向胡七刀胸口。胡七刀仗着刀利直接劈砍而去，眼看刀拳快要相撞，石鬼一个进步，闪电般地前进了一寸，变作一记左勾拳结结实实打在了胡七刀右手腕上。

“咔擦。”

“叮铛。”

胡七刀手腕骨折，宝刀跌地，但仍不后退，左手一拳击向石鬼右肋。石鬼也不避让，左手抓住胡七刀大臂，右肘狠狠砸向其左肩，田靖忙挺剑相救，却被玉面鬼拦住。眼看胡七刀双手将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如霜剑芒闪过，石鬼闷哼一声，胡七刀趁机抽出左臂退跃两丈之远。又是一道剑芒凌空而来，将田靖与玉面鬼生生分开。眨眼间一道身影护住田、胡二人，随后又有一人落在胡七刀身旁。

“秦羽！”田靖大惊，“请问这位前辈是？”

秦羽正为胡七刀处理手腕，道：“号欧阳仙人，剑术极为厉害。”

来着一老一少，正是欧阳仙人与秦羽。

欧阳仙人大笑道：“厉害算不上，不过对付这些小鬼绰绰有余。”

众人听得后背发凉，独步武林的玉石二鬼竟被叫做小鬼，怕是张天师也不敢这样！欧阳仙人，欧阳……莫不是双日寒天中的那人？

“敢问前辈是？”玉面鬼作礼道。

“没听见吗，欧阳仙人。”

“前辈要救胡七刀，自便即可。”

“我不仅要他，还要龙门镖局。”

“我等奉张天师意来此，怕是不好交代。”玉面鬼搬出张天师，料他不会不买张天师的账。

话音未毕，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光闪过，玉面鬼长发纷纷飘落，石鬼感到裤子松动下坠，忙伸手提住。

“这可以交代了吧。”欧阳仙人打了个哈欠。

玉面鬼咬牙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容我转告天师，他老亲自报答。”

言罢转身欲扑出门外，西北角上又是一道剑芒拦住两人。

“且慢！”一个邋遢老头凌空而来。

欧阳仙人眉头轻皱：“欧阳子，你来干嘛？”

“取一样东西，若得即去，若不得，”欧阳子环顾四周，“大家陪葬去吧。”

欧阳子，他也来了！众人心中生出恐惧，那可是和张天师齐名的绝世高手，他说出这种话，恐怕在场无人可拦。

“田小哥，你把东西给他吧，留我们一命！”不知是谁发出胆颤的声音。

“他没这个本事。”欧阳仙人冷声道。

两人对峙，磅礴的真气像波涛一般狂涌而出，每个人都像被大海裹挟着随波逐流，难以自控半分。修为低者五脏六腑似被潮水冲刷一般难受，修为高如玉石二鬼也感到头晕目眩，惊讶于人外有人如此！

少息，二人收住真气，气氛凝重。

欧阳子缓缓开口道：“柳寒啊柳寒，十年未见，你竟成这般模样，还化名欧阳仙人，真没想到。”

柳寒，是柳寒！

众人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双日寒天，四大齐名的武林传说，冠绝江湖的武学之尊，有歌曰：

掌开混沌文昭公，九剑破天欧阳子。

柳扫三界寒仙胆，索定生死张天师。

劝君莫道武学高，更有人外四面天。

说的就是再高的武功在这四人面前也要高山仰止。今日来了两人，又牵扯了张天师，东西究竟是什么惊天秘宝。

“你总有不在龙门镖局的时候。”欧阳子冷冷道。

柳寒缓缓道：“你要什么？”

“独孤剑谱！”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胶在了田靖身上。

田靖目光一变，摇了摇头道：“一个月前先师确实到了独孤墓，但里面早已空无一物，被人捷足先登了。”

欧阳子目光冰冷，盯住柳寒：“你知道？”

“不知道，徐渭死前料定镖局有变，托王钊带信于我，确保将镖局传给田靖，仅此而已。”

这时大长老插嘴道：“容老朽禀告，徐渭从独孤墓之后便立马约见苏达密授木匣，后来苏家出了熊太与李凌云那事，恐怕……”

“我讨厌欺骗。”欧阳子道。

“老朽全程参与，绝无欺骗。”大长老忙拍着胸脯道。

“看来文松所言非虚。”欧阳子看向柳寒，“别让我知道骗我。”

说罢，一道黑影闪身而去，大长老已是一具死尸。

胡七刀手腕粉碎，长久不能动武，田靖道：“在下多谢胡兄，大恩难报。他日若有所需定在所不辞。”

胡七刀哈哈大笑：“在座的人不乏受老镖头恩惠的，他们怕事不敢出头，像个娘们，可我胡七刀不能，恩义所在，死亦何妨，岂是图你一报？”

“侠”，秦羽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字眼，想起了那晚父亲的话，恍若清风驱云，又像火光映夜——为恩义不计生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怎不是侠？

青州的北风依旧凛冽，城外的枯树却在萧瑟中感知到了隐约春意，准备好了抽枝吐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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