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曾经的日子③

“保重，尚在。”伊莎贝拉站起身来，变换了自己的外貌——这一次，她有着深色的晒痕皮肤与漆黑的卷发，俨然是一副南美女子的模样。“我会试着在这里融入人类，然后像以前那样，四处游历。”

“……祝你幸福，女士。”阿尚对她笑笑，轻轻地拉开瑞贝卡的床头柜，“啊哈，还在这呢。”他从里面掏出一根用透明塑料纸包裹的棒棒糖，递给了伊莎贝拉：“多吃甜食，有助于改善心情、补充能量。”

黑发的女人接过了棒棒糖，拆开塑料纸送进嘴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阿尚目送她离开木屋，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落寞。自由的气息随着海盐味道扑打在他脸上，轻抚他面庞。他有预感，刚才这几分钟，将会是他与伊莎贝拉的最后一次见面。自此之后，或许两人将永不相见。曾经同睡一床、共抚一女的日子，大抵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凝望瑞贝卡熟睡的脸，不知在沉思什么，轻轻地抚摸着这孩子的额头，像是代她为一位不值得尊敬的亲人道别。

——————十年后——————

阿尚躺在床上，身旁是伊莎贝拉。

每每深夜，他只觉得尴尬。他从未想过伊莎贝拉会再次找上门来，用的伪装也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套“热情金发女郎”的版本，仿佛十年里什么都没变——当然，瑞贝卡已经长大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他也不得不考虑，让伊莎贝拉换一套伪装，免得有伤风化、教坏小孩儿。

“伊莎贝拉。”

“什么事？”她在和阿尚独处的时候，也开始会偶尔放下伪装，露出那副原本冷冰冰的模样——阿尚甚至反而可以利用这一点，去察觉四周是否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其他人在。

“我在想，你突然来找我，会不会也和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有关。”

伊莎贝拉没有回答，翻了个身来，用臂弯挽住阿尚的脖子。

“巧合太多了。第五神，献祭，老案子卷土重来——我总感觉，大事儿来了。”

伊莎贝拉不说话，只是手臂挽得紧了些。

“你是不是也感觉到危险了，才会回来找我？”

毕竟阿尚想不出任何第二个理由，会让她无端地回来——按理来说，伊莎贝拉是抛开利益存亡便不会有任何主观能动性的家伙，除非十年的凡人生活就能让她重拾人性，但这也太夸张了点。

沉默许久后，伊莎贝拉已经将脸埋在了阿尚的肩头。

“我感到不安。”她冰冷地说。

“不安？”

“非常不安。”她蜷缩起了身子，美丽的样貌褪去，变成了猩红的本相。“从一年前开始，我总是能听到神的低语。”

“……低语。”阿尚重复这个词汇。其实近一年来，瑞贝卡听到低语的次数也不少，但阿尚只以为，这只是因为瑞贝卡有着比较高的眷属化程度。成为宿主后，他也经常性地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低语，但他能挺过来。而严医生会照顾瑞贝卡的失控，让阿尚以为这一切不成问题。

“我听得到，柳伊拉还在呼唤我，祂想让我回去找祂。”

“……祂在我的身体里，祂害不了你。”

“不……不一样，尚在。”伊莎贝拉冰冷的语气中，多了一点颤抖。“祂不想害我，祂只是想再一次……回到最熟悉祂的人身体里，就像我回到你身边一样。”

“祂可是欺诈之神，你觉得祂会不会骗你？”

“这次真的不一样——我能感觉到，祂在害怕，尚在。”

“……害怕？”

“害怕。你没感觉到吗，尚在？”她抬起头来，瞪大着那可怖的双眼，深深地望进了阿尚的瞳孔：“柳伊拉在害怕什么，可那是什么东西，祂绝口不提。”

“是么？”阿尚疑惑地看着他，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从祂进入到我身体里之后，祂从来没和我交流过。”

“因为祂讨厌你，祂非常讨厌你，尚在。祂很希望你去死，但又恨自己不希望你死去。”

“意思是说，在接下来的布局中，我对于祂是必要的。”

“……我害怕，尚在。”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回到了最原本的模样——面对最根本的恐惧的模样，她最无能的模样。她曾经也活在这样的恐惧当中，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去脱困，只能绝望地抱紧双腿，等待命运的摆布。

“……我也有点。”

“你也会害怕吗？”她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阿尚永远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什么样的敌人都只管往前冲，然后活着把胜利带回来。

“会。神明邀我入局，谁不怕？要是我死了，谁照顾瑞贝卡？”

阿尚深深吸了一口气，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十年前我可能不怕，那会我也不懂什么是死——现在看得清楚点了，就怕了。”

“那你会怎么做？”

“该怎么做怎么做。该杀谁杀谁，该救谁救谁。和以前一样。”他顿了顿，接着说：

“那个假老头，不让我掺和国都的事儿，说他自己能搞定。但我还偏就要看看，那群暗地里害人来的畜生，究竟是个什么底细——敢在老子的家附近乱搞，你觉得我会饶了他们吗？”

“……也是。”伊莎贝拉放松了手，搂着阿尚，放松地侧躺着。“你是这个性子。”

“更何况瑞贝卡的校长都拜托我来了，我肯定也得多少帮点忙，要不然不像话了。只不过，这事儿肯定得暗地里来……‘欺诈’的能力肯定是少用不了了。这你得多教教我。”

“只要你需要。对于现在的情况，帮助你，就能够帮助我更好地求存。”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这让那张满是肉瘤与红肉的脸稍稍温和了些，看起来不再那样恐怖了。

“明天，我得去找一趟张威，跟他问问这个案子现在具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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