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火烧燕雀楼

林知宽苦笑一声：“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了。”说话间寒光一闪，刀已欺近林知衡的面门，两人又缠斗在一起，旁人几乎分不出他们的身形。

突然两人一声长啸，同时跃起，身形交错而过，便站立不动。那四个人被定住了一样只是死死地看着两人。整个天地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两个，风停了，虫鸣声消失了，时间也放缓了。

他们焦灼地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知宽直直地仆倒在地，身下化开一滩血迹。

他们如获大赦，长长的呼口气，急忙跑上前，方脸的青年最为机灵，先凑到了林知衡身边，发现一道伤口从他右肩处延到了肋骨处，血染红了前襟，便赶紧拿出金创药要给林知衡敷上，却被林知衡推开。

林知衡道：“没必要。”

跑到林知宽尸体旁的几个，原本正心中懊恼自己没有眼力劲，此时忙道：“衡院首蹈锋饮血的胆识。我等自愧不如。”

林知衡并不答话，他慢慢走过去，用脚把林知宽的身体翻过来，看着他胸口心脏处的刀伤，道：“我赌他出刀会犹豫，果然如此。对自认为的朋友，他至死都改不了这个妇人之仁的毛病。”他抬眼看着四人道：“他是我的兄弟，我断不能割了他的项上人头去邀功。他是足义帮先前的都统，我也断不能让他暴尸野外。你们把他埋了吧。”

四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违逆，几人用手中的刀胡乱的刨了个坑，眼看着林知衡面色如常并不发话，便抬起林知宽的尸体放置了进去。高个汉子最为谨慎心细，偷摸搭了一下林知宽的脉搏探了一下鼻息，确定他果然是死透无疑了。

四人刚盖上浮土，剩余的两人急匆匆赶回来了。林知衡扬扬眉：“就你俩？”

那两人中那个壮汉忙说道：“院首，我们两人追着她到一处断崖处，她便直接跳了下去。猝生变故，我们实在未曾料及，没……没来得及拽拉住她。”另一个瘦长的青年也道：“当时林间光线晦暗，路况又不明，我们自己险些没收住脚摔了下去。”说罢，他们忐忑的垂首而立。

林知衡道：“既然是她自己跳的。那也怨不得任何人了。”

几个人的表情这时候才略略松快一点，刚偷偷呼了口气，突然听见林知衡一声暴喝：“给我滚过来！”他们不禁又变了变脸色，这才发现并非是对自己发话，于是同时朝着林知衡发话的地方看去。

一个穿着绿黄黑杂色衣服的人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单膝跪下道：“小人参见衡院首。”

林知衡笑了笑：“你一路跟随我们至此而不被发觉。你们岑先生果然调教有方啊。”

容弥城的人都知道：宁见阎王怒，不听衡少笑。那人受了林知衡的“千里棒喝”功，已然身负内伤，听他如此和颜悦色地与自己说话，一时惊惶，强压在胸口的气血登时翻涌而上，一口就喷了出来。但他低着头不敢再发一声。有的时候，如果不知道如何应答，沉默也许是最不坏的做法。

林知衡道：“我不为难你区区一个司徒，回去跟你岑先生如实复命去吧。”

那人也不多言，行了礼便仓皇退去。

六人中最为年长的那个皱着眉低声道：“岑先生的手是越深越长了。还有谁是他‘阴’院不敢监视的。”

林知衡冷冷道：“随他去。你们把这房子给烧了吧。”

等大火熊熊燃起，他有些出神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16年前我放过一场火，那场火烧得也格外旺，周围的雪都被映得通红。”

方脸的青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衡院首说的可是你火烧燕雀楼的壮举吗？”

林知衡似乎有些惊讶，回头打量着他道：“哦，你居然还知道这桩陈年旧事。”

方脸的青年赔笑道：“那个严笃先出言不逊，造谣生事，胆敢侮辱你的清誉，着实是罪该万死。”

林知衡寒声道：“他羞辱我罪不至死，但敢辱及我的义父。就死有余辜、”他的表情足以证明他对当日之事仍耿耿于怀。

当年，他年仅18岁却平步青云，被他的义父林朝锐提拔到了“林”院的协守的位置上。那些被他凌驾其上的老人自然不服气，虽然碍于帮主的威信而不敢当面顶撞，私下的闲言碎语却不绝于耳。

那夜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天，恰巧轮到严笃先值夜，近凌晨的时候他和几个同僚围炉而坐，喝着酒吃着烤肉。推杯换盏聊到兴头上，严笃先借着酒劲道：“林知衡那个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居然爬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去了。妈的，老子可是靠上阵拼杀，用命换来的军功。你们看看，我背上这些伤疤……”他一边扯开上衣一边喊道：“那小子凭什么？要说娈童，他那张臭脸谁能看得上？帮主也不好这口。就凭他这个不知道谁丢出来的野种出身？哼，我看啊，”他压低声音道：“八成他就是帮主的私生子，借着捡来的由头带回了自己养着。名为义父实为亲爹。”

一群人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有人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帮主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严笃先呷了口酒摇头晃脑道：“男人哪有不偷腥的道理，你们当中有谁没去过青楼烟花地的吗？帮主他成了亲都可以带回个苏夫人，成亲前有点风流债怎么了？”

“嘿，老严，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严笃先一翻白眼：“要丢个娃儿能给他这么平白赚到荣华富贵，那我早让我婆娘把我儿子给丢出去了。”

“就你家儿子那歪瓜裂枣的样子，白送别人都送不出。哈哈哈。”

“哎哎，大家别胡说了。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帮主一震怒，恐怕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难不成他还真的为了这个小子准备灭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话虽如此，众人还是把话题引到了他处。正说笑间，“哐”的一声，门被重重地踢开，扑面而来的寒风夹杂着四乱飞舞的雪花，吹得炉火噼剥作响上下蹿动。

“不长眼的东西，懂不懂规矩？信不信老子……”有人重重得放下酒杯，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突然便噤了声，怔怔看着从黑夜中踱步而来的人影，旋即回过神来，笑着迎上前道：“这不是衡少君……呃，不，是林协守嘛。这是什么风把你给请来了？你这边坐？”

那人并不作答，径直走到严笃先身前。严笃先这才慢慢起身，拱手作揖道：“没曾想林协守这个时间还大驾光临，在下……“

“拔刀。“林知衡简短地说道。

众人皆是一愣，严笃先道：“什……什么？“

林知衡道脸上还是波澜不惊，淡淡道：“既然你觉得我德不配位，那么你我就刀下见真章。拔刀。”

严笃先呵呵一笑道：“协守说笑了，我哪敢……”

“拔刀！”

严笃先与林知衡目光对视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林知衡的决绝态度，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有速战速决，尽快地结束了这场争斗，到时再以赢家的身份放低些姿态做个和解。这样既煞了林知衡这个小子的锐气，也不至于激化矛盾。

念及此处，他一字一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话音未落，先声夺人地一刀便劈向林知衡。他这一招用上了毕生之所学，光芒一闪，刀尖便已到了林知衡的胸前。林知衡侧身避开，冷冷道：“就这？”

严笃先绷着脸也不搭话，只管把他的那套“合战刀”使得如雷闪电鸣，劈、扎、砍、刺……攻势连绵不绝。但林知衡负着手在闲庭信步般的移行换影间便消解了他的凌厉进攻。

不需片刻，不光严笃先的额头上慢慢渗出冷汗，周遭的人的脸色渐渐也紧张不安起来。

林知衡突然又冷声道：“就这？！“

说话间，他出手了。很多人的眼睛都来不及捕捉到他的动作，只看到严笃先的身影一顿，而后脖腔处大量喷涌处血，乍一看就像飞扬起的红绸布。

这个场景太出人意料了，众人都震惊地站在那儿，眼瞧着林知衡踢翻的火炉燃着了地毯和桌椅。直到他慢慢出去，他们才如梦方醒，尾随其后逃出了燕雀楼。

林知衡看着越烧越大的火势，一字一顿地说：“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说罢回头环顾众人，他那阴狠的目光比周围飘落的雪花更让人心中发寒，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等他们再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雪地上留下的极浅的几只脚印了。

事后有那兔死狐悲的人要寻了帮主联名告状，被暗地劝止住：“你们想想，这些酒话林知衡从何得知？又怎么能如此快地得知？一路过去还没人阻拦和通报？这小子站到这个位子上你们这些人倚老卖老尚且不服气，将来帮主传位给林知宽或者林知恕呢？你们挑衅的是谁的权威？你们再好好想想，帮主该是什么用意？再者说，林知衡并非以权势迫害了严笃先，两人比武严笃先自己功夫不争气才被杀身亡，你们告什么？细究起来，严笃先那些话本就犯上作死。你们还敢帮着他说话？“

此话一说，听者黯然无语，这件事便不再有人提及。严笃先一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容弥城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对于林知衡的质疑声，他的威信就此树立了起来——他成为了人人敬畏的衡协守、衡院首。他很少对人笑，当然也很少再见到别人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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