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难得平静的早晨，多么美好的周末。

我端着咖啡杯小口小口地嘬着，早晨的咖啡着实让人精力充沛。

我所住的公寓虽然不算宽敞，但采光着实吸引人，我放弃了搬去大房子的机会选择这间公寓的原因就是这个。

“我回来啦。”秋子边说边关上了门，她提着两根油条和一笼包子，我正躺在阳台边的躺椅上读报阳光似乎可以洗净所有污秽。早餐的香味从客厅传到阳台，我放下咖啡杯手拿着报纸。

“太久没有吃正常的早点了。”我说。

一想到刚解决的湖心浮尸案，我就恶心的反胃。被水浸泡几天的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人形，味道更是像十几种动物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更让人恶心的不光是这个，还有凶手残忍的作案手法和极其微小的动机，都让人直冒冷汗。

我捏着热乎乎的小笼包，我承认有一瞬间感动得想哭。秋子靠在我旁边坐下，为我小心翼翼地剥鸡蛋壳。秋子的温度是那样真实、温暖。

我与妻子酒德秋子在大学时在一起，与所有新婚夫妇一样，我们是如此相爱。

她揪下一小块蛋白，白皙的手指一点也不输给手中的蛋白，我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今日报纸头条又是胡大公，这都第几天了？”我不耐烦地把“胡报”甩在一边。

“毕竟人家是个高官呢。看新闻上说，这胡大公很善良，总是往山区捐款，一捐就是好几十万，抵我们十个月的工资呢，而且他还是个好官，爱民如父。”秋子边说边调皮地闭着一只眼睛。

爱民如父是什么玩意？

“那只是你们女人的无端臆想罢了，笨蛋，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像这种高官平日里都摆着高高的架子，都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现实中才不会理会苦难的百姓，平易近人的估计只有他的名字了。”

我想到了我们局的那些高官老头，什么能力没有，只会指挥我们去做这去做那。人总喜欢把某种虚荣的东西渡在外表，去仍藏不住他们傲慢又无知的心。正因为他们缺少着什么，所以才会拼命掩藏。

我抓住抱枕塞进上衣里，看起来就像一个孕妇的肚子。我迈着外八步，摸着凸起的肚子模仿上级的腔调：“诶，这个，同志们，真是辛苦了。等案子一解决，我一定跟上级申请带你们出去旅游，好好放松放松。”

可事实上，我连城都没有出过。

大概是我的模样太过滑稽，秋子咯咯地笑着。

秋子笑起来很像一个招人怜爱的小动物。大大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一双白皙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掩住樱桃小嘴，洁白干净的小脸白里透红，与窗外灿烂的阳光交相辉映。

让我来守护这个笑容吧！

我缓缓靠近秋子的脸，秋子也慢慢靠过来。我们额头贴着额头，就这样深情注视。

正当我准备闭上眼睛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我不耐烦地抽出手机，秋子笑眯眯的看着我。

是崔艺打来的。

“喂，什么事”

“前辈，前辈，江队让你紧急归队，又有麻烦的案子。”

“......”

“喂，喂，前辈你听见了吗？”

我挂断电话，愁眉不展。

人只要犯罪就避免不了的会牵扯到很多无关的人，这就是人性的麻烦之处，为什么总是有人会犯罪。

秋子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温柔地说：“没事哦，安心工作吧，我的好警官。”

我换上已经被熨好的警服，秋子为我整理好袖口和领带，拍了拍我的胸口。

“路上注意安全。”她微眯双眼，又白又细的双腿微微并拢，轻轻弯曲，小手极其自然地放在膝盖上。每每这一刻，我心里都自然而然地涌出暖意和温馨。只要有秋子陪伴的生活，任何一种生活我都可以接受。

我总感觉外面的阳光没有家里耀眼。

公寓属于那种很老的房子，外形已经很破旧了，每次出小区口时都要路过几个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桶。按理来说，我应该习惯这种味道了才对，但我每次拉着秋子的手出门时都觉得有点难堪。

“现在是上午10:00，让我们一起收听晨间新闻：XX地高官胡大公再捐三十万给山区儿童，踏入璀璨的明星，给黑夜中行走的人们点燃希望的火炬。他给了山区孩子们机会和未来。现在把话筒转交给正在采访的记者......”

出租车里播放着早上报纸上内容的新闻，我百无聊赖地听着。

从采访的收音中，倒是感觉胡大公比我想的要好一点，可能因为公众场合难免要说些场面话吧。

我向来不相信“人性本善”这一观点，人从诞生下来便被赋予自私、贪婪、欲望，这是从原始时代的老祖先们遗传给我们的，这是人的本性，不用别人刻意去教或者社会环境的影响。而真善，是绝对纯洁干净的善，但凡有一丁点自私自利的成分，那遍不能称作为善，而是伪善，其伪善之下隐藏着何种自私、欲望，那便无从得知了。但如果一直把伪善，把这虚伪的东西维持到死，那到底是恶，还是善？

出租车司机似乎也听无聊了，把收音机关掉，自顾自地吐槽着：“这胡大公是何许人也，什么时候关心一下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咯？”

我沉默不语，见我没说话，司机也没有继续搭话。

没过多久，司机还是耐不住寂寞：“警察同志，你知道龙湖公园死人了吗？就今天早上，龙湖旁边的一个亭子里发现的，听说死相怪吓人的......”

江泽涛把我叫过去八成也是因为这，我心里狠命地骂他，跟湖扯上关系的准没什么好事。

可这司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出于警察的本能，我决定去套些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八九点的时候一个乘客上来跟我聊天，聊到了这事，是他告诉我的。这事跟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啊警察同志，我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打住，我只是好奇而已。那位乘客的外貌特征还记得吗？”

“那倒不记得了。”

想必也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停止了无聊的对话。

我闭上眼睛，思考着无聊的问题：阳光是如何穿透乌云的呢？穿不透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阳光的对立面就一定是黑暗吗？我想到了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的一句话：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生的那部分永存。我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或许，光明的存在就伴随着黑暗。若世间无黑暗，恐怕所有人的价值观都会被倾覆。

“到了。”司机打断了我的全部思绪。

一下车，我就看到了江泽涛和崔艺站在警局门口等我。

江泽涛还是跟往常一样苦着脸，头上的白发跟比赛似的，一天比一天多，争先恐后地长出来。

江队白头发怎么又多了，什么时候变成江小白了。

“胡醒，怎么现在还没睡醒？”江泽涛不耐烦地挠了挠茂盛的白发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年轻人真是不懂得中华五千年传统的美德—吃苦耐劳。看看你们，一个睡不醒，一个叫不醒，将来怎么把刑侦组交给你们？”

“好啦江队，让我们一起勤劳地商讨如何把本该美好的周末彻底毁掉吧！”我没好气地说着。

会议室里，大概十几个人坐在白板前，叽叽喳喳地，热火朝天。

刑侦组的位置靠窗边，那空着两个位置，想必是我和崔艺的。

“来，大家重新捋捋思路！”江泽涛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了。

白板上贴着死者的照片、身份等线索。

易石，男，五十六岁，身长172厘米左右。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立体端正，看起来很有中年男人独特的气质。他头发不少，发际线不高，看起来并不像五十六岁的人。

“死者于龙湖公园中心湖周围绿道旁的小亭中被人发现，脖子上有明显紫色血痕，痕迹宽约为2厘米，初步推断被皮带勒住导致窒息而亡，具体死亡时间还得等检验组得出具体数据。”江泽涛主持着无聊的会议。

我的眼睛只有在案发现场数据才敏锐，在这里开例会无疑是浪费时间。

“死者家庭成员呢？”有人站了起来。

江泽涛一拍脑门，挠了挠浓密的白发：“差点忘了。易石有一个独生女叫易然和一个已经离婚几十年的前妻梅婷。易石家境贫寒，自己开着一家修车铺来维生，女儿好像是做服装设计的。”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离婚原因。快问一下离婚原因。”我扯了一下崔艺的衣服，低声对他说。

“嗯？哦好。请问一下离婚原因。”崔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站起来发问。

这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所以我只好向崔艺求助。

“目前还不知道。”江泽涛做出了回答。

例会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直盯着窗外的影子。

“现在，散会，刑侦组来我办公室。”当我缓过神来，江泽涛已经率先离开了，崔艺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

他为什么总是笑眯眯的？

“换衣服，立刻、马上，跟我去案发现场。”江泽涛丢给我们两套衣服。

我看着上面印有“we are family ”字样的T恤，忍不住噗嗤发笑。

“年轻人真是难伺候，穿便服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方便些。”江泽涛不耐烦地嚷道。他紧锁眉头，本就苍老的脸显得更加饱经风霜。

换好了衣服，我们站在警局门口。

江泽涛没有选择开警车，骑来了自己的电动车。

“我开车去，你们两个坐出租。”他边说边递给我十元现金。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十分，这里是城市电台，我是主持人甜甜。近日，胡大公向山区捐款再度引发市民热议......”

“师傅，麻烦把收音机关了。”我没好气地说着。

现在出租车为什么总喜欢放广播？安安静静的不是更好吗。

“前辈不喜欢吗。”崔艺弱弱地问了句。

“比起听广播，我更喜欢安静。还有，别叫我前辈，我比你大不了两岁。”

崔艺刚大学毕业就来了我们局，长得白白净净的，有一双大眼睛。他总是一副笑脸。他笑的时候，那双比女子还漂亮的眼睛更显得迷人。我不喜欢别人这样，突然的靠近和热情会让我喘不过气来，或许出于我糟糕的性格，我总是怀疑着。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他突然看向我，我避开他的视线，往床边挪了挪。窗外，一副晚春的景象，阳光不偏不倚地穿过树叶间的狭小缝隙，形成一个个明亮的光斑。我回忆着初中物理老师讲过的光学，这个现象用什么解释来着？光沿直线传播？还是光的折射？光在穿过不同介质时会产生折射，肉体和灵魂用不同物质塑造，那么，当光穿透人心时，是否也会发生扭曲呢？如果根据“光沿直线传播”这个结论，是否也可以得到一个结论：每一个血红的心后面都会有一片黑色的阴影，看不见也摸不着，到却让人害怕。

正当我思考着，我们已经到了。

我把江泽涛给我的十元递给司机，司机回头对我说不够。我又递过去五元，司机这才放我们下车。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钟了。

真是够远的。

四周环绕着青山白云，远处的山在朦胧的云雾中更显得神秘。

龙湖公园似乎没多少人，与我想的不同。这明明是案发现场却没有多少人慕名而来。

崔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龙湖公园比较偏远，平时也只有附近的居民散步，现在正是大中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所以没多少人。”

“附近还有居民？”

“有一片别墅区，看起来挺高级的，住的都是些有钱人。前辈真奇怪，明明看着窗外却连附近有什么建筑都不知道。”崔艺拍了拍脑门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公园八成就是为这些富人建的。

平静的湖面，清澈、明亮、波光粼粼。

晚春的风夹带着南方的温热，吹散北方的干冷。

在环湖的小道上散步着实很温馨。门可罗雀的小公园绿化做得格外的精致，茂盛的绿荫编织成一张扁扁长长的网。

往前没走一点，就看见了一个亭子。

但那并没有警方的封锁线。

“还要再往前面去吗？”

“我想是的。”崔艺微颔。

“跑过去吧。”

我思考着种种迹象，感觉都很蹊跷。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渐渐地，我们大概跑完了环湖绿道的一半，被警戒线环绕的亭子也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十八分，我们大概是十二点零二分从第一个亭子出发。不远处，江泽涛用他粗壮的胳膊挥舞着。从我这个角度看，着实挺滑稽。

“调过摄像头了吗？”

“摄像头几个星期前就坏了，一直没修。”江泽涛回答了我。

“这个公园的管理人员呢？出这么大事也不出来？”

“因为这公园没多少人来，所以只设一个管理人员就足够了，而那唯一的管理人员，一个月左右前便得病了，现在还躺在医院。”

“看来这案子是故意杀人，甚至可能策划了几个星期。这一切都太巧了。”我只能赞叹。

死者的尸体仍放置在亭子里面的石椅上倚靠着，被一层灰白色的薄布完完全全地遮盖住。

我微微掀开薄布，看着死者的模样。他双眼翻白，仰面朝天，嘴巴张得很大，不难看出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我为他默哀，崔艺也收起平日的笑脸。

亭子内部的顶端，雕刻着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龙首，龙口里安着灯泡。

这龙是要吃掉灯泡吗？这设计还挺有创意。

“这灯怎么开？”崔艺发问。

“这大概只有经常来这里的人才知道吧。”

我坐上大理石长椅，靠在亭子的边上，试图还原案发生时的场景。

崔艺抽出腰间的皮带，往我脖子这边考，我的余光可以瞟到皮带边，本能地抓住它。

崔艺笑着问：“前辈知道了些什么吗？”

说实在的，我多多少少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凶手不用刀或者更方便的凶器呢？”江泽涛坐在长椅上，把头埋进双腿间，这是他习惯性的思考方式。

“我觉得可能是为了追求某种仪式感。”我突发奇想。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直觉。”

江泽涛听完又把头埋进去。

正思考着，警戒线外有一个很小的声音正呼叫着我。

“胡醒，胡醒。”是秋子的声音，我惊喜万分。

秋子穿着洁白的碎花裙子，裙子上点缀着淡蓝色的小花，裙摆落在膝盖稍下一点的地方，一双纤细而白皙的小腿暴露在外，踩着一双白色高跟鞋。秋子拿着保温碗，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事也不用做，只需要一个温柔的微笑，再配上随风飘起的凌乱长发，她就在闪闪发光。

她不敢在生人面前大声说话，所以只能用极其微小的声音来叫我，这点她简直是可爱极了。

我急忙跑过去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她拉着我的胳膊，依偎在我的肩膀上。

“我给你送饭来啦，我听说这里有命案，一猜你就要来。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我强迫着自己板起脸，装出极其凶狠的腔调：“你快回家，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秋子对我吐了吐舌头，与我耳语：“夫君也要注意安全。”

我想把耳朵的触感记一辈子。那种感受是那样舒服、甜蜜。

说完，她捡起我随地丢下的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便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嫂子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崔艺感叹道。

“配你可惜了。”江泽涛仍不忘补一句。

确实可惜了。

“问过死者家属了吗？”我试图避开话题。

“死者女儿易然哭得很凶，等到她平静下来也没问出来什么。”江泽涛说。

“现在问也没什么用吧，毕竟别人刚失去亲人，即便她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也挺合情合理的。”崔艺撑着脑袋若有所思。

正常来说确实没错，但这个家庭并不正常，倘若易石经常殴打易然，那她现在哭就显得不正常了。死者既然家境贫穷，自然就不会住在别墅区，若仅是散步，又何必要舍近求远。更何况忙于生计的人，哪有闲情雅致欣赏风景或者散步。

所以他来这里一定带有某种目的。而如果这目的连她的女儿都不知道，那她的目的里大概率藏着真相。

“有死者前妻的家庭住址吗？”

“有，我发在你邮箱里吧。”

“拜托了。”

我离开了龙湖，决定一个人去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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