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城市的幽灵（第六节 祸不单行）

“什么？！去见一个风月女！？”烨涵惊得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变成一个大写的O字。

腾骏用手做出下压的动作，示意烨涵不必如此大惊小怪：“风月女这个职业古而有之，即使是在政府禁止的年代也不曾消失过。我不想过多评论这个职业是否应该存在。况且我让你去见，又不是让你真的去做什么，作为公职人员，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允许的，但是你知道在这偌大的城市，为何偏偏这烟花巷上百年来都不曾消失。这小巷因为曾经极地洲与北温洲战争期间的迷烟馆和红楼而得了这个名字，时过境迁，二百多年过去，青砖绿瓦都已残破不堪，唯有那些古老的行业却总是存在着。只是以前张灯结彩、明目张胆的经营。现在都隐藏在这街巷深处，暗中招揽生意。这就是社会的另一面，夹杂着人的本性与欲望，无法简单靠打压就能灭绝，这比极地洲禁酒令时期没什么不同。然而，越是在这些地方，越是那些城市信息的聚合处，这如一张暗网，能够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自然有他们的存在之道。他们的信息渠道往往更加的高效。我们作为公职人员，就像站在阳光下找星星，星星虽然还在天上，但是早被刺眼的光线所遮蔽。想找星星，就要在晚上，最好月亮都没有，那样才看的更清楚。别小看我给你介绍的人，她并不是普通的风月女，如果她肯帮我们，找到嫌疑人的可能性就大的多了。”

烨涵听了腾骏的话，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能长叹一口气道：“好吧，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和她打交道呢？”说完还不忘自嘲的补充道：“我还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呢，这对我太难了，以后可成了我的污点了，你可不许和任何人说啊！”

腾骏眯起双眼，嘻嘻笑着：“你放心，我也找过她，我们的秘密，不对外人说，她叫语薇，你去兰花坊酒吧就能找到她。你要和老板说找个叫‘紫蔷薇’的女孩。让他传话说金亮先生的朋友找她谈生意就好。”

烨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先等等，都有暗号密码了，看样子你和她蛮熟的样子，那你为什么不去。直接找她岂不更好，何必让我在中间传话？”

“如果可以，我当然不会麻烦你，说来话长，我们因为一件事情好久没有联系了，而且我在烟花巷不能轻易出现。”腾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说：“我在漫科市做了太多年警察。这张脸出现在烟花巷怕是被嫌疑人的同伙认出来。我一会儿会给你写一张字条，到时候你把字条交给她就行，不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作为交换，你都答应她。”

烨涵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勉强同意，两个人再计划一下具体的细节，准备第二天就去找语薇。

汽车绕着烟花巷兜了几圈，在离小巷入口不远的一处小公园停了下来。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过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记住！她见了你后无论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就是了，一定要自然一点，别看起来就像个警察一样！”腾骏看着有些紧张的烨涵，认真的叮嘱他几句。

烨涵点点头，扣上腾骏昨天让他带着的瓜皮帽，朝着烟花巷走去。

腾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她是否还能原谅自己，是否会见烨涵呢。

她曾经是个特别倔强的女孩，宁折不弯，为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敢与天下为敌，他敬佩她的勇气和斗志，在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有骨气，缺了灵魂的躯壳。

他昨夜熬了很晚给她写信，屡屡提起笔来就定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嘘寒问暖觉得太虚假，开门见山觉得太唐突，叙旧怕引起痛苦回忆，说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就这么反反复复琢磨了好久，直到天都快亮了，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随意跟着感觉勉强写完了一封信。

如今烨涵带着信走了，对于腾骏来说，这封信不仅是破这个案子的关键，也是解开他内心纠结的关键。

焦急的心情让腾骏无法坐在车中安心等待，他踱步到路口的栅栏边，多少年前，他也曾在这里点起一支烟，让心事就如这燃起的烟雾随风飘散。梦丽的意外离开曾经让他变得颓废放纵，他对生活失去信心，觉得迷茫和失落。于是他开始夜夜买醉，在那最痛苦的时光，他开始频繁进出烟花巷。

冬日的暖阳就像早起时的一杯暖饮，简单又让人舒适。柔软且金黄的阳光把周围的一切像是加上了透镜，给人穿越回到过去的幻觉。腾骏就让这光线涂在自己脸上，让暖意把回忆带回到脑海中：

梦丽离开后的两年里，腾骏基本都没有去工作，在病床上养了一个月后，他本想开始追查事情的真相。然而，所有的证据都断了线，上级觉得他情绪不稳定也不允许他参与破案。

绝望与郁闷之下，他开始休长假，每天靠香烟酒精麻醉自己，每次宿醉，就能多少减少自己的自责，无数次在梦中，他见到梦丽就站在那里，向他挥手。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是那样恐怖，一阵巨响后的裂骨疼痛，灰烬散去后的一片狼藉，梦丽不在了，一切如梦幻泡影般消散了。

也许是上天捉弄，一天偶然，在兰花坊酒吧，腾骏遇见了语薇，一个和梦丽如此相似的一个人，白皙稚嫩的脸庞，对未知的执着，对信念的坚持，有那么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是活在了梦丽复活的梦境中，还是纸醉金迷的兰花坊。

可是事实往往让人矛盾，每次看到语薇，腾骏就想更多的了解她，与她说说话就像在与梦丽在一起。然而，每次离开后，他又会不停的责怪自己，他知道自己在找一个替代梦丽的人，梦丽是他的初恋，本来是完美的无可替代，但是突然的离去让他空落得要崩溃，他觉得自己利用了语薇来填补内心的空白，这不是自己道德观所允许的。

烟花巷是漫科市最老的街区，沉淀了历史也藏纳了污垢。一日腾骏如往常一样来到兰花坊买醉，自从认识了语薇，他就不去别的地方喝酒了，为了隐藏公职人员的身份，他告诉她自己叫金亮，做软件生意。

人不多时，两个人会简单寒暄，两个人是那么的默契，对事物的看法，兴趣与爱好，都那么的契合。甚至比起曾经的工作伴侣梦丽，语薇更像是他的心灵伴侣。然而因为梦丽的原因，以及那份对自己的自责和那种传统的刻在骨子里的观念，让他总是刻意地把与语薇的关系保持的不远不近。

而语薇一直也对他相敬如宾，语薇不穿工作服时，常爱穿紫色的衣服，所以很多熟悉她的人送给她一个可爱的称号“紫蔷薇”。腾骏很喜欢这个称号，平日里喜欢这么称呼她。

时光就这样慢慢的流淌着，腾骏的心也渐渐的融进了语薇的生活，他们在一起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多，只要客人不在，他们总会有聊不完的话题。如果幸运，赶在客人散得早的时候，语薇也会陪着腾骏一起喝上几杯，他们会来到兰花坊的后院，靠着花园的桃树下一起仰望夜空。他举着酒杯，听着语薇轻声吟唱着古老的歌曲，内心尴尬万千：

与君一壶酒

足以慰红尘

青烛映醉影

同饮有佳人

提壶话酒仙

花落做酒餐

酒醉花下眠

共话语万千

生活就这样风平浪静流逝着，腾骏渐渐从语薇的身上又找到了重新生活的勇气。直到夏末的一天，一件偶然的事情彻底改变了这平静的一切。

那天天气闷热的很，腾骏照例提前一个小时来到兰花坊。兰花坊的面积并不算大，平日里老板和语薇会提前一个小时进店准备。腾骏每次都是开业前早早就等在门外，那段时间里除了借酒浇愁他无处可去，所以每次早早的来到兰花坊已经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老板觉得怠慢客人不好就招呼他进来坐，慢慢熟悉后，腾骏就变得和老板一样提前一个小时就来了。再后来，他早来的目的则变成了能和语薇说上几句话，静静地看着她忙忙碌碌做准备的样子。

今天老板出去办事，留下语薇一个人准备一切，突然七八个陌生的客人推门进来。

几个人一身酒气，刚坐下就叫叫嚷嚷的招呼语薇来点酒。语薇本想告诉他们还未营业，但见几个人不依不饶的说着酒话，却并不想离开，也便只好息事宁人，拿着酒单过去招待他们。

腾骏不禁摇摇头，喃喃自语地感慨道：“年纪轻轻就不务正业，真是可惜了大好的年华。”随即又看看自己眼前的酒杯，不仅哑然失笑，“人啊，就会看到别人的问题，我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呢。算了，也许我本就和他们是一类人吧。”

语薇在吧台招呼着客人，他就坐在吧台一角静静的看着她忙碌。

她身材火辣，长者一副混血儿的白皙面庞，瞳孔并非全黑，有一种异国风情的美。那几个地痞一番豪饮过后，渐渐有些口无遮拦。

为首的一个人眼光迷离的在语薇身上扫来扫去，一边不停的说些下流的话挑逗。语薇只能尴尬的搭着话。因为老板今天不在，她不想惹怒这些小地痞。然而语薇越是忍让，这些地痞越是变本加厉，口中的话也越来越下流。

腾骏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怒气，此时，一个小混混正捉住了语薇的手腕，让为首的男人把手伸向语薇胸口。几个人露出淫荡的笑声，正欲得逞时，一只手突然横在语薇胸前。

“你们这些社会渣滓，离这个女孩远点！你们父母没交过你们要尊重女性么？如果喝多了，就出去透透风，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说话的正是腾骏，他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吓得几个人一怔，那眼睛充满怒火，像要喷发的火山。

几个人虽然被吓得不轻，不过酒壮人胆，依着人多势众，为首的男人拍案而起，骂道：“TMD！你以为你是谁，在这里乱管闲事，我尊重女性？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尊重法啊？你最好识趣儿点，不然打得你哭爹喊妈！滚！快点滚远点！”

腾骏作为公职人员，本就不该出现在兰花坊，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他见这些人借着酒劲开始蛮横起来，便稍做缓和，打算避开风头说点软话，便强压着怒气的说道：“各位兄弟，这是我的女朋友。就算给我一个面子，我请大家喝酒好不好，刚才兄弟我说话冲了点，还请多包涵，我请各位喝酒。”边说着边拉着语薇向吧台内退去。

腾骏本想息事宁人地做个让步，谁知道反倒点燃了这些恶棍的嚣张气焰：“哈哈，我说怂包，你刚才那神气劲呢？就你！就你还配做这位美女的男朋友？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从今天起，这妞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带头的男人用两根手指戳着腾骏的胸口，一脸鄙夷。

“就你也配做我男朋友？我喜欢谁用不着你管！”一直忍气吞声的语薇突然站了出来，她主动拉住腾骏的手，拉着他远离这几个酒鬼。

语薇的勇气让腾骏意外，但是他看出来她是想带他脱险，趁机快点离开这个冲突中心。她想的太简单了，今天怕是免不了一场苦战，腾骏心里苦笑道。

果然，二人刚要转身，就听得身后一人吼道：“去你妈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想要的东西需要别人同意么？我今儿个要定你了！”话音未落，腾骏就觉一阵风声往耳边袭来，腾骏心念不好，警察的本能让他推开语薇，顺势低头闪躲。

一个厚重的敞口杯贴着头皮飞出，砸在不远的墙上，“语薇快跑！”腾骏大喊一声，一个箭步冲向为首的男人。腾骏是警察学校的搏击冠军，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被重重的一击，自己像是被抛出的沙袋重重摔在地上，一股血腥味随即涌入嘴中。

其他几个人见同伴被打，抄起椅子向腾骏砸来，腾骏左躲右闪，与几个人斗在一处。

虽然是搏击高手，但是这几个闹事的也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双方一动手，都不免内心感慨遇到了对手。

那几个混混精明得很，见腾骏有些功夫，不好近身，不停的挥动座椅向他砸去，腾骏只好边躲边斗，找机会各个击破，那几个无赖则依靠自己人多势众，将腾骏团团围住，这几人虽然喝了不少酒，打起架来可不是含糊的人。几个人缠斗正酣，一个变了声的嗓音喊道：

“都他妈的给我住手！”

几个人一时都定在了那里。

为首的那个地痞手里握着打碎的半个酒瓶子，用锋利的玻璃尖儿对着语薇的喉咙。他被打的半张脸已经整个浮肿起来，肿得同侧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他恶狠狠骂道：“NND，敢打我！你的妞在我手上，你要敢动一步，我就刺穿她的喉咙！”

这一幕让腾骏始料不及，语薇怎么还没有跑？现在该怎么办？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同伙见到自己这边占到上风，偷偷绕道腾骏身后偷袭，“这帮小人，就会偷袭！”腾骏被打的跪在了地上，心里怒骂道。

为首的男人见腾骏被打倒，那已经变形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紧接着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疼死我了，笑都不能，等我办完了好事，我非打光你的牙！”边说着，边用力撕裂开语薇的连衣裙。

“混蛋，快放开她！”腾骏气得青筋爆出，他心中最美好的梦丽的影子，在他面前备受摧残，他没能救得了梦丽，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语薇再受伤害。他怒吼着向为首的男人冲过去，然而刚刚爬起来，他的腿上被重重的一击，一阵钻心的痛，他又跌倒了下去。

“你放过他，我依你们，如果不放，就用这玻璃刀刃杀了我吧！”语薇突然抓起施暴者的手，用玻璃尖扎向自己。这举动吓了地痞男一跳。“呸！”他按住挣扎的语薇，“这臭男人还真找了一个好女孩。”但是恶魔并没有任何收敛，魔爪继续伸向这个可怜的女孩。

几个人对语薇上下其手，她身材火辣，更勾起了这些人的兽欲，腾骏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他的腿被打断，双手被反剪起来用衣服绑住，口里塞进了语薇的内衣，他不敢去看，但是语薇凄惨的哭泣和男人们兽欲爆发的笑声还是无情的钻入他的耳朵，心中的天使被无数魔鬼折磨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一直到后来，有客人发现酒吧的门被反锁，里面有动静以为进了贼而报了警，等到警察赶来时，语薇已经晕厥过去。那些人一副得胜者的姿态被警察带入警车。腾骏心灰意冷又出奇的愤怒：“是什么样的心理能让一个人能够变得如此丑陋和可怕？让别人越痛苦，自己就越快乐，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敢对法律肆无忌惮！这样的人在社会中却又不是凤毛麟角，而自己作为一名警察都没能阻止得了，更何况那些弱小的普罗大众？

他们的人生也许就因为这样一次遭遇而彻底改变，他内心悲愤：与其这样，真不如当初被货车撞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梦丽。这件事之后，他好久不再喝酒吸烟，只是每天傻傻发呆。他想过去死，觉得自己没脸再在安全局里待下去。

领导安慰他，朋友开导他，心理医生对他干预治疗，但是他依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他请了长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好多天，他暗暗发誓，从此的人生，他不配爱情，不需要朋友，自己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要揭开一个个真相，将那些恶棍缉拿归案，绳之於法！

一个月后，当他满怀斗志的回到安全局时，周围的人都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他比刚开始工作时还要拼命，他可以一夜不睡的去追踪犯人，他不要升职，不要加薪，一心就为了破案。

然而在腾骏心里，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那就是语薇。那件事情刚刚结束时，他自顾不暇，完全把自己封闭；等他走出阴霾，再去了解事情的发展时，一位了解里面来龙去脉的同事不禁摇头感慨：“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据说那件事后，给她的打击特别大。听说她从小命运多舛，五六岁时被拐卖到穷苦山区，后来自己逃了出来，辗转来到漫科市。兰花坊的老板见她漂亮会说话，勤劳懂事，就收留了她。谁知道她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老板看上她的美色，早就想罢为己有，好在老板娘强势，她又不愿意屈服，才没能让老板得逞。老板一家是典型的见钱眼开，她漂亮聪明，很多客人因为她在才去兰花坊，因为带来了财运，她才没被老板娘打发掉。谁知道发生了那件事后，老板突然对她变了态度，明里暗里侮辱她，教唆她为一些顾客提供特殊服务。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件事刺激了她，听说她真的就答应了。据说一般人想找她还不可能呢，她成了老板的摇钱树，在漫科市，甚至整个北温洲，黑白两道，没有不认识她的。”

朋友说的有声有色，然而每句话都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腾骏的心中。他责怪自己，如果不是当时自己没本事，她不会现在沦落到这样，他总想再去找她，但是又一直鼓不起勇气。越是恨自己，他就越恨那些破坏社会安定的人。他越发努力的用工作麻痹自己，每天时间就这样在一件又一件案件中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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