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22）

蔚颜脑子嗡地一声炸响。

屋子里死一样寂静好久，蔚秋兰并没有如杜工所想的那样立即哭天抢地，歇斯底里。

她死死盯着他，脸色沉得像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杜工，”她从嗓子里挤出音来，沙哑而艰涩，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你在说笑吧？是不是？什么恶咒福咒，杜家人，都在逗我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不会信的，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秋兰......”

“还有那个黎凡，咱俩说的肯定不是一个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和杜尚别，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耍我是吧？你们打什么主意？”

她渐渐失去理智，不停地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撑得住，不让自己崩溃。

“秋兰，我......”

“出去。”

杜工看着她欲言又止。

“出去！”蔚秋兰眼睛通红，大吼道。

杜工默默地起身，走出房间，把大门关上，向走廊里去，身后隐隐传来肝肠寸断的啜泣。

他心里压抑得厉害，喉咙里仿佛堵住巨大的一团东西。

这些年他亲眼见过许多深受恶咒折磨而死的人，他们最后大多瘦脱了形，眼神空洞地等死。与这些人不同的是，蔚颜从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近乎无忧无虑地活到今天，却骤然发现未来的路早已被斩断一大半，原本遥不可及的终点如今冷酷地立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

对于这个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越想越难受，冲动驱使着他猛地攥拳击打在墙壁上的消防水管外罩。

玻璃应声而碎，缠满布条的手又渗出血来。

在这侧身的一会，他看见了楼梯间里靠墙坐着的人影。

杜尚别在黑暗中沉默很久，问：“怎么样？”

“是黎凡。”

杜尚别早就猜到了，他挪了挪身体，不让自己瘫得那么厉害，语气近乎苍凉：“大伯啊，有个问题。”

“你说，家里从来都清楚我们这些人不是正常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还都要去坚定地传宗接代，都要去祸害其他人呢？”

杜工沉默，这个问题，谁心里都清楚。

“恶咒，福咒，一半的后代都会早夭，家族自古花费大力气在恶咒人身上，自诩坚守着诡异的诅咒防止扩散，但到底是担心恶咒对世人的危害，还是不舍得放弃使人飞黄腾达的福咒呢？”

杜尚别侧着头看杜工，不依不饶：“大伯，我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的人，你做了很多事，付出了很多牺牲，常年奔走在外，想要找一个答案，你誓不结婚，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杜工渐渐握紧了拳。

“但其他人不像你这样，你阻止不了别人，却在惩罚自己，冒昧地说，你所做的一切，”杜尚别顿了顿：“都是无用功。”

杜工低声说：“你说得对。”

杜尚别轻笑了一下：“以后对自己好点儿，还有，你那手伤了筋骨的，赶紧去处理，落下了暗伤，后患无穷。”

杜工走后，杜尚别依旧没动，他静静地待在狭小冰冷的楼梯间，听着自己浊重的呼吸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长久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渐渐忘记了时间。

一夜未眠，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照在他脸上，他才迟钝地活动了僵硬的身体，面对着金灿灿的朝阳，他吐出一口浊气。

昨天的事情仿佛很遥远了，他只记得自己的生命又减少一天，此外这世界又多了一个悲剧。

仅此而已。

杜工马不停蹄地赶回国内，恶语伶人的调动需要通报全族，消息出来，掀起轩然大波。

岳潼急匆匆地找来时，杜工已经收拾完毕准备走了。

“叔，叔，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啊？”岳潼有点欲哭无泪。

“当年黎凡差点就成了，留下来一个女儿。”

岳潼叹口气，有点迟疑地说：“那个，家里面的意思是，让把人带回来，到底是恶咒，不能出差池。”

杜工手一挥，语气生硬：“行了，蔺家那几个，自己都焦头烂额了，还有空管这个？”

岳潼尴尬地站在原地。

杜工交代他：“那个孩子今年才二十一，恶语伶人能保一段日子，你叫他们别瞎操心，这件事我来负责，保证不出问题。”

依着杜工说的，蔚秋兰用医疗针管在蔚颜胳膊上抽了一点血，淋在恶语伶人上。

恶语伶人没有任何反应，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产生什么剧烈变化，也没有发出红光，只是血很快渗进去，黑漆漆的木头连个印记都没留下。

蔚秋兰心里慢慢地燃起一点卑微的希望。

她领着蔚颜到浴室，检查全身。

衣服一件件褪下，蔚秋兰心跳得厉害，她粗略地扫一眼，又转到蔚颜背后。

“蔚蔚，没有呢。”她声音颤抖。

蔚颜原本是低头，闻言抬头看她。

这几天，蔚秋兰眼眶一直是红的，充盈着泪光。

蔚颜冲她浅浅地笑，伸手抚她脸。

“蔚蔚，没有呢。”蔚秋兰也笑，她宁愿相信没有，也不敢再细看。

蔚颜什么话也没说，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蔚秋兰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赤脚站在白色的毯子上，右脚踝内侧，一个前所未有的红色印记赫然在目，尤为刺眼。

......

杜尚别不声不响地走了，玻璃门关得严实，隔绝外面的空气和温度，里面的货架上，各式木雕仿佛被遗弃，又像是对门外人的无声嘲讽。

陆子园大为光火，她按杜尚别给她留的言，在门口处右侧第三颗植物的根旁，挖出了用塑料纸包的钥匙，恶狠狠地一把攥住，气得咬牙。

远远的街角，杜工看着发脾气的陆子园和她身后一边劝她一边挠头的安宏，默然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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