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端砚产自岭南道端溪，乃国之名砚。

卢主事对题字作画颇有研究，常说舞墨就应当用端砚，体重而轻，志刚而柔。但是自从岭南道节度使势力渐大后，便拒绝每年进贡当地的端砚，朝廷也无可奈何，拿他没有办法，只是不少京中文人墨客每每提及便扼腕叹息。

颜微有些神秘的笑笑， “ 那天咱们去崇德坊，刚出了成衣铺我就看见路旁有一墨斋，台面上放了一个砚台成色不错，一问才知是岭南那边新进的一批端砚，基本都被墨客们订走了，只剩这最后一个。我赶紧让老板包起来一并送回了府，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呢，您就拉着我一路往归月楼跑，刚刚您一提我才想起来。”

婉娘开心的一把抱住颜微， “ 安儿，你真是聪慧，这么有先见之明，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惹阿爷生气呢。”

颜微将端砚放回盒子里包好，有些无奈地对她说： “ 我哪里会知，只是见卢主事时常念叨，所以一看到就买下了。谁知刚好帮了小姐的忙。过几日您给老爷送过去，就说那日出去碰巧遇见了新到的端砚，老爷一高兴，肯定不会再怪您了。”

婉娘喜不自胜，准备依着颜微过几日就将这砚台给阿爷送去。

最近这几日不曾下雨，天气愈发地燥热，婉娘常常晚上热得睡不着觉，颜微便坐在床头用蒲扇给她扇风，有时一扇就是一晚上。早上醒来时颜微也常常一身汗。

这日下午，颜微打了水给婉娘擦拭身子。外面虽然闷热，井水确是极冰凉的。她帮婉娘拧干了毛巾，然后将自己胳膊也浸入盆中，最近总被热得头晕脑胀，这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让颜微舒服不少。

婉娘边擦着身上，边问道： “ 明日就是七月初七了，秦嬷嬷将巧果酥糖备好了吗？”

“ 一早就准备好了，您就放心罢，连带您明天要穿戴的衣服首饰都准备好了。” 颜微说完，想起那日婉娘给卢主事送了砚台去，他先是面露惊喜之色，又立刻收了笑容，咳嗽了两声问婉娘， “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有什么事。”

婉娘赶紧将自己想在乞巧节出去游玩的事告诉他，又是一番哀求。卢主事听完还是有些不悦，但禁不住她又说了许多好话，终于放宽了规矩，应允她们可以乞巧节出府游玩，不过宵禁前必须回府，若是失信，以后也不必出门了。婉娘觉得这已是天大的喜讯，揽着卢主事的胳膊又撒了会儿娇，欢天喜地的回了自己院中。

七月初七一转眼就到了，颜微一大早就去内厢房唤婉娘起床，婉娘用薄被蒙着头，哼哼唧唧说了几句话，好像梦呓一般。

颜微笑道： “ 不知是谁昨晚专门嘱咐我，让我一早就喊您起床，怎么现在自己却赖开床了。”

婉娘还迷迷糊糊的，吐字不清地说： “ 昨晚太兴奋了，半天也没睡着，直到快天亮时才睡着的，你再让我睡会罢…”

看她这副困倦模样，颜微也不再多说，退出了内厢房。

这一觉睡到了快午时，颜微轻轻过去拍了拍婉娘， “ 二小姐，现在已经午时了，再不起可就赶不上拜仙会了。”

婉娘本来还一身倦意，闻言立刻坐起来惊道： “ 现在已经午时了？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床前还候着一位叫觅淇的婢子替颜微辩解道： “ 二小姐，您可冤枉安儿姐姐了，姐姐一上午进来唤了您好几次，您都未应声，只管蒙头睡觉呢。”

颜微笑笑对觅淇说： “ 别耽误时间了，快叫外面的人都进来伺候二小姐梳洗更衣。”

趁着梳妆的间隙，颜微往婉娘嘴里塞了几颗巧果，问她： “ 这会儿睡醒了吗，要不要用了午食再出门？”

婉娘摇摇头， “ 算了，得赶紧出门，别误了拜仙会。”

颜微打趣道： “ 那拜仙会本就是求姻缘的，您着什么急啊，难道是有心上人了？”

婉娘白她一眼， “ 有没有心上人都要去拜，要是缘分到了，人自然就来了。”

两人出门时正赶上太阳最毒的时候，颜微撑着一把褐布伞替婉娘遮着日光，二人相搀着往街上走。

拜仙会在崇业坊的七姐庙，她们到的时候坊内人头攒动，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挤满了空气。不少善男信女聚在庙门口的案桌前，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纸条上，等着一放行就冲进去挂红绳。

按照习俗，将自己的心愿写于纸上，用红绳捆好挂在庙里的长生树上便能祈求神明庇佑。

婉娘很快就写好了，用红绳小心翼翼地扎好，颜微向案桌上的功德箱投了几个钱，婉娘看颜微没写，于是问她： “ 安儿，你不写吗？”

颜微想想，对她说： “ 不写了，我没什么心愿，就不叨扰菩萨了，让她老人家全心保佑小姐一人罢。”

婉娘笑着回应： “ 你这小嘴抹蜜啦？这么会逗我开心。”

正说着庙门开了，大家一起蜂拥而入，人人都想第一个将红绳挂在树上讨个好彩头。

婉娘和颜微也随着人流进了庙。

不过一会的功夫，稍低一些的枝桠就挂满了红绳，婉娘想往高一些的枝头挂，却怎么也够不着。

颜微四处看看，发现院子角落里有一个矮凳，赶紧跑去搬了过来，拿过婉娘手里的红绳， “ 我帮您把挂高些。” 说着就踩了上去，婉娘看那凳子颤颤巍巍的有些担心，赶忙扶住她的腰。

颜微努力踮着脚，尽量靠近高一些的树枝，轻轻一抛，刚好挂在了一片没什么红绳的枝头上。她转头冲婉娘一笑，正准备下来，身后忽然有个人朝她们跌撞过来，二人都没注意，颜微被猛地一撞，从矮凳上摔了下来，婉娘也被撞得一趔趄。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婉娘不由心生怒火，见颜微半坐在地上，赶紧过去扶起她，回头冲那人骂道： “ 怎么回事，你眼睛长在头顶上了？没看见这儿有人？要是被你这不长眼的撞出个三长两短来，就等着去府衙吃官司罢。”

那人也有些惶恐不安，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旁边匆匆走过来一个彪形男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刚刚撞她们那人，转身对她们作了一揖道： “ 自家小弟莽撞，唐突了二位姑娘，实在对不住。”

说完拉着那人转身快步离开。

婉娘看他们转头就走了，想过去拦住， “ 哎…哎，别走，撞了人转身就想走，什么德行，道歉也这么没有诚意，本姑娘现在就派人来把你们抓到官府去……”

颜微怕她又要口无遮拦，赶紧拉住她， “ 二小姐，算了算了，好在也没什么事，兴许是刚刚人太多，难免会互相冲撞。佛语不是讲‘落地生花’，安儿今日这一摔，说不定还给您摔出朵桃花呢。”

这一下可把婉娘逗乐了，方才的愠怒减了大半，她一边拍掉颜微身上的灰一边说： “ 就你善解人意，早知道今天出来就应该带几个护卫，看他们谁敢猖狂。”

颜微站起来帮婉娘整理了一下裙衫，劝她： “ 今日是出来游玩的，可别因为这些小事坏了您的好心情，咱们去归月楼听听曲，您不是念叨好久了吗。”

婉娘点点头，确实，那胡姬舞姿曼妙翩翩，上次见过一回，就时常想着有空再去看看。

说着两人出了庙往归月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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