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民国三年春天的时候少爷回来了，出去革了两回命的少爷决定回来就地继续革命，少爷要办一张宣传革命思想的新报。周老爷不同意，大发雷霆。少爷见老爷不肯出钱，也不灰心，干脆跑了出去，四处筹钱去了。这一年的夏天，少爷的报纸《民报》终于刊行了，少爷忙得更是七处不着家，热情高涨。

这一年的秋天，省里巡按衙门突然在县里抓了好几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财东人家，甚至有几个都是段老爷的堂兄弟。周家上下都提心吊胆，周老爷更是吓得不敢出门。后来有消息传出，原来这些财东老爷当初都给都督府阎都督捐了军饷，现在袁总统任命的巡按衙门金永巡按大人也同样需要各位财东老爷的鼎力支持，每位老爷白银三万两。

被抓的大部分老爷的家人都赶紧在时日内凑齐了银子交上去领了老爷回了，只有齐家的一位老爷齐兴周还没有出来，齐老爷好戏，养了一个戏班子，名头自然响得很，却不想齐老爷其实徒有虚名，自家日子早已过得艰难，齐少爷本想卖了戏斑子给老爷凑钱，不想老爷一进局子，戏子们就各自卷了行头家什跑了。

巡按使金大人不知内情，还以为齐家硬撑着不想出银子，就叫手下人给齐家点颜色瞧瞧，几板子噼里啪啦下去，齐老爷登时就咽了气，人没了。齐老爷平日里养尊处优，哪经得住这番折腾！

齐老爷没了，金巡按大人也吓了一跳，本想吓唬吓唬齐家拿出银子没事，不想这老爷命这么不结实，假如齐家人不依不挠也不好收场。金大人就想低调处理此事，不想把事情搞大，就让手下人说齐老爷身体有恙，不幸故去，多赔些银两了事。齐老爷的家里人也已经同意了，齐老爷生前声色犬马不务正业，大半家当被他挥霍一空，齐老爷这一死，家里人倒也长出了一口气。

本来金巡按金大人以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想第二天的《民报》却在头版登出一条新闻《齐老爷兴周瘐死狱中》，爆出了齐老爷在犾中被屈打致死的消息，舆论一片哗然。

金巡按勃然大怒，一把将报纸扔在了地上：“反了！真他娘反了！”

金巡按气得呼呼直喘，本来我还忘了这个周家，当初他们给都督府捐银子据说还积极得很呢，给我马上把周家小子抓起来，叫周淦昌拿三万两银子赎人！

金大人一声令下，周家少爷当天下午就被投进了大狱，罪名是“扰乱治安，蛊惑人心”。

周老爷没出事，反倒是少爷被抓了进去，周家登时乱作一团。周老爷气急败坏地说：“当初我就不让他办这种惹祸的什么报纸，现在好了吧，连自己个儿也搭进去了。”

周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先救人要紧，要不去求求段老爷想想办法?”

周老爷一摊手：“这回段老爷自身难保，躲还躲不及，哪里顾得上咱们的事。”

“那总得想个法子呀。”

“想什么法子？这金巡按是浙江钱塘人，初来乍到的咱又攀扯不上干系，何况这金巡按是袁大总统的亲差大人，心狠手毒，人称金屠夫，革命党人都快被他杀光了，连阎督军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我等草民。平遥府的尹二少和咱县的渠家兄弟两富户连财产都被他没收了，咱这三万银子又算个啥？”

周太太不吱声了，自顾哭泣。

第二天一大早，周老爷叫春旺驾了车，一路往省里督军府去，原先的都督府因为阎老爷新近又被袁大总统授予同武将军而改叫将军府了，阎都督也已改称阎将军。

周老爷到了将军府已是晌午时分。周老爷没能够见上少二奶奶，少二奶奶已经不在将军府了，说是到法国读书去了。周老爷就暗自庆幸，还是少爷了解文慧，这样心性高的女人周家是断然留不住的。

周老爷决定直接去见见阎将军。此时的阎将军正踱着方步寻思着如何学习三国刘备在曹操身边种菜，好混过这一段一团乱麻的日子。阎将军知道山西乃京畿肘腋，袁大总统自然放心不下，尤其是自己还没有得到袁大总统的十分信任，所以袁大总统才派心腹金永来山西任巡按使，实则监视自己。

阎将军是何等人物，一听周老爷来见，心里就明白了十分。没等周老爷说完，阎将军就一脸的哈哈。

阎将军说：“这论生意，我比不过你，这论天下大势呢，你还真是不知。我这将军府是民国**的，金大人的巡按衙门是袁大总统手下的，袁大总统又是民国**的总统，你说这是一码事吧，还真不是一码子事，我们是路归路，桥归桥，各走各的道，我还真帮不了你这个忙。况且，要帮忙也是帮倒忙，还不如不帮。”

周老爷看阎将军的情势，估计是指靠不上了，只得出来，打道回府。每日里只能派了春旺骑了马四处打探消息，一边开始筹钱。

一日春旺急赤白脸地跑了回来。春旺说，他候在巡按衙门口时，看见一个人骑了高头大马进去了，身后还跟着一队兵喽喽，看样子像个衙门里的当官的，进去的时候威风八面的。

老爷说：“你是去看西洋景了吧，这和少爷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春旺说：“可这个当官的我们认识。”

“认识？谁呀？”老爷赶紧问。

春旺说：“是顺子，金顺。”

太太也糊涂了，“哪个金顺？”

春旺说：“就是少奶奶娘亲的那个远房侄子，拜堂那天一把抓住那只公鸡的那个小子。”

少奶奶拜堂那天老爷不在，但太太想起来了，太太说：“想不到这顺子恁地有出息了呀。可咋没听少奶奶说起过呢，少奶奶就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周太太看了老爷一眼，老爷不置可否地躲开了太太的目光。

“她会不会知道了也不打算帮这个忙呢？”太太担心起来。

“那就只有让她亲自去找一趟顺子就知道她究竟想不想帮这个忙了，毕竟是自家的男人嘛。”周老爷说完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第二天一早老爷就叫春旺套了车往省里去了，老爷要亲自证实一下春旺的消息是不是可靠。

老爷得到的证实是真的，那金顺昨天刚从北京过来，就叫眼尖的春旺看到了。顺子现在是金大人的卫队长，金大人说，近来此地动荡不平，顺子就是本地人，熟悉这里情形，就赶紧调了顺子过来。老爷得了这可靠的消息自然不敢耽搁，当天下午赶紧返了回来。

当天黑周太太进到少奶奶屋里时，少奶奶还以为是少爷有了什么消息。

太太摇了摇头说：“少爷没什么消息，倒是我给少奶奶带了一个消息来。”

少奶奶不解。

太太说：“你知道吗，是顺子回来了。”

“顺子？”少奶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哪里？”

“就在巡按衙门里呢，”太太说：“还做了金大人的卫队长了。”

“是吗？怎么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我也说嘛，怎么能把东家小姐给忘了呢，敢情是昨天刚到的，看来少爷真是有命啊，少爷有救了。”

少奶奶还是有些拿不准，“他刚到咱这儿，他就能求得动金大人了吗？”

太太说：“老爷今儿已经打听过了，顺子是金大人亲自从北京召调过来的。顺子一身的拳脚功夫，听说还救过金大人的命，金大人一定会给顺子这个情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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