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时槿觉得是她今天情绪不佳，总感觉自己像只被猎人拔了狼皮的小白兔，凡事由他不由己。从更衣室里出来，便见韩旻已收拾齐整，在回廊里站着正等着她。

他站的那地方和出口是相反的方向，有一扇玻璃窗，韩旻倚在窗户旁边，头歪歪地靠着，一条腿微微曲起搭靠在另一条腿上。透窗而过的日光笼罩在他身上，柔软而寂寥，在这片萧瑟惨淡的日光中，这一窗玻璃和他像是融合在了一块，极像一幅色彩饱和、意境充沛的水粉画。

这是时槿第二次这样子仔细的打量这个站在她面前的人。

韩旻的五官立体但线条稍显柔和，长相上乘，身子挺拔，腰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挺直的，衬得这人长身玉立，气质也不错。平常的毛衣休闲裤这些简单舒适的衣服十分陪衬这种瘦瘦高高的身材，不至于臃肿也不至于看上去稍显文弱。无疑韩律师的自身条件是极佳的，加上他年纪轻轻功成名就，少年意气风发和成熟持重的气魄结合起来，大抵最完美的状态也就是像他这样。只是偶有这背影安静起来，又让人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挥霍着压抑的情绪。

她想大概韩律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有故事的人看有故事的人，惯会装聋作哑喽。她低着头，为自己发现这样的事实感到一丝得意，浅浅一笑，又隐隐觉得有些难过。 再抬头时他已经转过身，朝她看了过来。

对上她的眼睛，韩旻重拾了那些漫不尽心地笑：“这么快？”说完，他又突然停下来，愕然看着她扎成丸子髻的头发：“你......”

时槿手摸了上去：“啊，我没洗头。”有点尴尬，好歹解释一句吧，只说：“怕你等太久久了。”

“外面风很大，容易冻耳朵。”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脱口而出了。心里又想着时槿好像很不喜欢戴帽子和围巾，几次见她，再冷的天气整张脸也要露出来。

不过韩律师自是不知，时槿她呢，大概是生病治病那段时间一直被各种拘束着、裹捂着，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好了之后，往后每个冬天她便再也不戴那些玩意儿了，就喜欢这样敞敞亮亮，自在舒服。

“没事，不打紧。”她手一摆，嘴上说不要紧，但是韩律师亲自打上的围结，她也没肯拒绝，有点痒，有点想躲他的呼吸。只是这样的举动会不会亲密了点，她也没经验，往常于教授和李牧也给她这样系过，但那时候她只顾着不情不愿，完全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感觉。

“今天这顿饭你请？” 电梯里韩旻又确认了一遍。

系个围巾就答谢一顿饭，时槿提出来的，这个剧情发展他有点不敢想。

“嗯。”

他系的有点紧，电梯里又热，她不舒服地往下扒拉一下，脖子露出来一点，舒服了。韩旻看着她的动作，浓眉紧眺两分，这个动作怪小孩的。

时槿：“有一家日料店还不错。不远，就过去几站路。”

韩旻说：“好。”

下到一楼，时槿没两步又被他拉住，不解间，那人将脸自然地转到另一边：“你带路，我们坐那个车过去。”

时槿顺着他视线看去，粗壮的榕树下竖着几块站牌，刚好一辆巴士已经到站，下来了几个人，又上从前门上去了。

她点头，几百年没有坐过巴士了，难得今天韩律师提了个新鲜的建议。

还没到下班时间，车上人不多，也没堵车，十分钟不到就到站了。倒是下车的时候站牌处挤了好多人，时槿往人群里一扎，刚下车便握上一只温厚干燥的大手，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柠檬草香。

日料店的名字叫“冬青”。韩旻打量了几秒，转过头来问：“这家？”老年迪斯科的舞厅装修风格，很另类。

时槿诚心诚意看着他，还真就是这家了。

不过不管装修风格多么不搭，这家日料店确确实实算得上是方圆十里最受欢迎的日式料理店，虽然大众点评上的评论有高有低，但是慕奇而来的人也有很多。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是日本人，妻子日籍新加坡人，他们夫妻很喜爱中华的饮食文化，在上海已经定居二十年之久。丈夫汉语说的很溜，不过妻子倒不太会汉语。夫妻两人性格都很热情，又擅长料理，自己研发的日式菜品很受本地人的欢迎。

时槿挑食，这家店做的日料做的十分符合她的口味。他们点了些店里招牌菜，三文鱼鲜贝，角煮，明太子、鲷鱼烧，章丸烧照烧和天妇罗，店里老板每到冬天都要拿出的珍藏梅子酒，时槿一来就给他们推荐上了。韩旻不挑食，什么都吃一些，两个人又都很饿，这顿饭吃得又快又好。

“你好像和店里的老板很熟。”上海这一带日式餐厅说得上名字的很多，但是时槿好像只对这家特别熟，点餐的时候，她还跟老板娘用日语交流。

“算得上是老顾客了。”她答了一声，有点漫不尽心。

她去结账，又跟老板寒暄起来。老板娘坚持要送一壶她喜欢的梅子酒，时槿怕拿在手上坐巴士容易碰坏了，说可以寄过来，也可以给韩律师寄上一壶。老板娘看得出来他们俩是真的喜欢这酒，心满意足答应了。

时槿跟她打完招呼，说不用送了，吃完就走，多谢款待。

回去的时候，时槿拍了拍韩旻的肩膀： “你看到那个英俊的男当家没？”她用手指了指站在老板娘跟前谈笑自如的男人，“前年他心脏不太好，我治好的。”那意思很清楚了，她为什么和这家店的老板那么熟的原因在这里。

韩旻点了点头，却问：“那我能问下刚才你和老板娘在说什么吗？”他不懂日语，但是刚才她们说话的时候那位女主人看过他一眼，他是知道的。他有种感觉，她们之间的谈话肯定也有他。

时槿走在前面，风吹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她倒着步子瞧他迎面而来，双手兜在衣服里，衣领被风吹的乱跑，眼神却坚毅而执着。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的眼睛比大海还要宽容，比阳光还要温暖，像一盏灯，又像一棵树。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问时槿，她会说“YES，I believe， cause I have saw it.”

刚才那温柔的老板娘跟她说：“相信我，他一定很喜欢你。”

她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让她误会了。时槿没有说，她总能透过韩律师的眼睛看到他眼里她不知道的另外一个人，她知道那不是她。那种眼神，不会是对一个仅仅认识不到几天的人的。

时槿说：“她是在问我那梅子酒你喜不喜欢，我说，你应该很喜欢的。”

韩旻笑着答，对，他是很喜欢的。

又是周末，难道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双方律师办事的效率都很快，撤诉第二天，原告方在代理人的见证下签了和解书，时槿这边赔了一万的医药费，这件事算是圆满告落。

离圣诞节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时槿原本计划趁着这次她休假，打算跟林志两个人出去找个地方过个圣诞节，但是于院长指令下达了下来，北京医协有场最新医研分享座谈会需要医院代表出席，节前医院事情太多他忙不过来，想让她代替他跟团队去一趟北京。

计划赶不上变化，昨天晚上时槿和林志两个人还在网上查好了攻略呢，这突然临门一脚，飞出去的心有被强拽着收了回来，她有点失落不说，林志听到计划好的北海道圣诞之旅被迫取消，心情自然是沮丧。

她这两天忙着整理医学资料，于院长交代的这个任务可不简单，最新的研究成果没有很好的借鉴回来，最后的责任可是她的。可是鬼知道她休假这一个多星期来，真的一件跟医院有关的事都没干过。

这时候见他穿着睡衣出现在她房门口，一只手抱着一只唐老鸭公仔，眼罩挂在脖子上。时槿有工作要去北京，他也想去，想去广场看升旗，也想去什刹海滑冰，去故宫看雾凇。

时槿摘了眼镜，看去：“什么时候站那的？”

林志靠着门，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在忙？”

“嗯。”

“后天就去北京？”手抓了抓鸭子的嘴巴。

时槿点头。

她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林志背对着走廊的灯站着，什么表情都看不清楚。

时槿说：“那你去不去北京？”

唔，唐老鸭的屁股差点被他拔了，人高兴地想跳起来，却又马上装作难过的样子：“我真的可以去吗？”

“打电话给林老师，让他再多买一张票。”

林志总算是开心了，又朝她敬了个礼，笑答：“我这就去办。”

时槿觉得这孩子实在也可爱，心如明镜的人，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都装在兜里。疾不索求关注，也不真的埋怨，时时刻刻安安静静的，和兰欣那孩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可是会要糖的孩子和不会要糖的孩子本质上都不是真的要那两颗糖果而已，时槿如何不知，她觉得她也长大了，至少也有点家长的烦恼和自觉了。

没过几分钟林志又过来敲门，人进来了，手里还是抱着玩具，眼罩戴在脖子上，不过多拿了手机和耳机。

时槿问他：“又怎么了？”

“我能不能今天还跟姐姐睡？”

时槿摇头，“不行，我今晚要看资料。”

“还要看多久。”他看了下手机，快十点了。

“乖，这一堆资料还要好几个小时。”

他不依：“你看书，又不吵的，我不打扰你。”

时槿敲了敲键盘，“看到没，还要输入一大堆病例资料。”

他撇嘴，进来往她床上扑，头埋在枕头里，戴上耳机。

“那也没问题，我听音乐，又听不见。”

见时槿默许了，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乖乖把被子拉到脸上。“姐姐的房间被子都是香的。柠檬味的。”他侧着脸，眼睛亮亮的，时槿一回过头来，马上就乖乖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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