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意外来客

突兀出现在黑夜中的巨树，似通天接地，反季茂盛生长的绿叶下盘虬卧龙的枝干蜿蜒。

“你看到了什么？”九州又问。

“参天巨木，掩日遮星。”飘摇震撼的无言以复，挤尽心思才说出寥寥八字。

“那就好。”九州欣慰地笑着，“驮我过去吧。”反手把徒弟朝天上一丢。一团暗火骤然在空中急剧膨胀，泛着微弱的光，在空中宛如一颗暗日。几个呼吸，暗火急速收缩，勾勒出一只苍狼的模样，然后开始自由落体同时转化为真正的兽体。九州出手使其悬浮。飘摇也尽力控制好身体，像是在大地上站稳的模样。

“知道在空中是怎么跑的吗？”九州轻飘飘落在他的背脊上，“向着你说的那颗树的方向去。”

没有脚踏实地的安稳，师祖用来托起他的力量大都集中在了腋下和后股，吃不上力。尽管如此，飘摇还是迈开了四肢，同时身体受师祖控制向前移动，乍一看，一只苍狼踏虚空而来，迎面来的风雪凭空被切开，如神兽降世。

而飘摇却觉察到一丝不对劲，隐隐觉得前方有一条通道，一条为师祖而开的单行道，但让其有点无力的是，现在即使有着借来的明察秋毫，却也看不见真实。

看着远处的巨木，忽远忽近的，甚至荒唐的有些恍惚。不过既然师祖没有直说，那只管向前奔赴即可。耳侧倒是传来阵阵怪异的回响，如树木干瘪折断的脆裂；如老木被伐丁丁的传音；如暴雨倾泻坠落的噼啪；如电闪雷动时的轰鸣。

‘撞上蛛网了？’，飘摇觉得自己的脸牵扯到了密麻的丝线，然后网住整个身子，不过又没有被困住的那种拘束，而是感觉在穿越一个屏障。穿越口后眼前一亮，接着眼前的场陡然一变，那本应百丈内的巨木倏然近在咫尺，漫天的风雪也这里戛然而止。用力嗅了嗅，没有异样的味道，本有心绕着这大树一周的，但预估了大树的直径，再考虑到身体现在不由自己控制，飘摇又果断的放弃了这个可能。不过心中又生疑虑，方才没有察觉是因为这里被什么隐藏，还是其他原因。一遍又一遍回想记忆力的场景，数次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在飘摇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在他最近的地方，树干上干裂的树皮机械版蠕动着，扭曲着冒出一张大脸，一张完全由树纹和树洞构成的脸，空空的眼窝和张开的嘴巴里悄咪咪的探出小光点一样的生物，宛如一条河流在里面涌动着，似乎在观察一人一兽。并且传出如水流淌般哗啦啦的声音，隐隐构成了某种韵律。

“这是古精灵的语言，来自远古，”九州终于舍得给弟子解说了，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呢，“这种语言比我们已知的历史更加悠久，历经沧海桑田，可以追溯到太古第一批有意识生命的诞生，没有文字记录，没有所谓不同区域的隔阂，也没有任何将之转为系统学习的方式，比万兽之语更加的复杂，也更加的单纯。唯有传承才能通晓。”

飘摇了然，为何它们会找上师祖，为何师祖能听懂它们的语言甚至与之交流，缘由便是师祖拥有群山之心的山灵。

“之前它们不知道我的好坏，只敢悄悄的传递信息，藏在风啸中。若是我无动于衷，便会离去。”

飘摇歪头看了一眼师祖，不解，既然如此，何必回应。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不回应，它们会想方设法收回。而且，是逃不掉的，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

这个才是重点吧！飘摇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若是师祖不回应，谁能知道这自太古传承至今的生物会做出些什么来。

看情况九州师祖应该是传达了善意，从树中冒出的小光点像萤火虫散布在周围，环绕着两人，慢慢的，慢慢的靠近，然后发现飘摇这个大家伙没有抗拒，直接飞进了皮毛里，更好奇竟然在飘摇呼吸的时候，不小心随着空气一起被吸入了鼻腔里，害的飘摇打了个大喷嚏，大脑袋甩的像个陀螺。小光点们先是惊吓了一般躲开了一段距离，然后被喷嚏吹飞的小光点发现没有危险，又慢慢的靠了过来，并且再度接近了刚才吹飞自己的地方。飘摇干脆抬起一只爪子捂住了鼻子，刚才的感觉真不好受。

师祖交流的对象究竟是这些小光点，还是树干上的人脸，飘摇不得而知，因为那些小光点密密麻麻集结在了自己脸上，在它们爬进自己眼里之前先紧闭眼眸，若他是密集恐惧症患者，早就昏厥了。不过还是要顾忌它们会不会从耳朵里钻进去，庆幸的是那里有一撮绒毛。

感觉到背脊被师祖轻轻拍了一下，“给出你的几滴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需要，但还是从藏在纳物囊中取出了一小袋，那是他少数的属于自己本身的血液，练习染血术需要对比，在保存的时候还需要保持它的活性，正巧有兽焉师祖那里也有取血的工具和相关的知识。

师祖所用血液何用，飘摇亦然不知。现在的他不敢睁眼，所有的动作都是靠控制微薄的灵力完成的，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隔空取物，只是取巧而已，常年和飘渺的嬉戏让他对力量的控制略胜于同辈。

虽然对自己徒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自己的血液（还是袋装的）抱有疑问，但此时此景不是深究的时候。打开塞子直接倾倒，里面的浓稠液体第一时间没有一股脑倾洒出来，而是神奇的聚流成股悬浮在空气中，那些小光点不再把飘摇当成目标，一部分飘到了那团失重的血液那里，如白蚁蚕木，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的被分离，那些小东西不停的上下跳动，像失了智，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中毒了。

“精灵们对你很好奇，它们记住了你的血液，今后如果有精灵全部信任你，你将获得与之交流的机会。”

顾不得那些小家伙飘摇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皮上的小光点被甩飞了起来，他有些激动的回头看了看师祖又看了看巨树。那双空洞的眼和嘴的部位微微弯曲，它在‘笑’！

“果然，你其实和小六性格相性更好啊。”九州笑道：“乐于真实”。

啊呜，啊呜。飘摇那个兴奋啊，能交流？那岂不是能问询历史的真实。直接的记忆传承，不比那些臆想的神话传说更加的有趣？不比那些传记之后留一句待考究更值得回味？

尚未发展未来科学的世界所拥有的娱乐是有上限的，而修仙的世界更是如此。飘摇不喜欢过于娱乐，所以很少去乱仙门七峰散峰，那里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或大或小的宴会，觥筹交错，有丝竹管弦交和，好不快活。闲暇时候，无论外门还是外围弟子，还有少数的内门弟子都回去那边放松。

自从穿越过来就闲的慌，更别说成了修士，还好自己灵根不适合修行，最多的课程便是淼淼师姐教自己读书写字，背诵法诀，不然天天逼着冥想那不得闷死？可见带着全部的记忆过来并不算好事，如今的休闲方式只剩下了种种菜，捉捉虫，看看书啥的。每天为什么看日出日落？不为衣食所担忧，体肤不受疲惫，一天到头精神倍儿棒，多余的时间只能锻炼来打发了，为此师姐们包括师父也调侃过自己是不是要炼体呢。

师祖和精灵的对话持续了很久，对话的内容也暂时不知，只知道离开的时候是被一阵风送出来的。飘摇怀疑其实是被一口气吹出来的，他感觉到那股飓风是从树脸的口里出来的。

“想知道交谈了什么吗？”两人并不着急赶回去，飘摇也变了回去，顺便一说，他的纳物囊里有上百件形制一样的服装，以备不时之需。

“师祖想说就说。”

九州一时语塞，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弟子，她有点怀疑收下这个徒弟是个糊涂的选择。思绪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一人抗下了所有。“虽说交谈的时间很久，不过内容并不多，古精灵的语言除了互通无解外还有一个特点，叙事很长。”

“很长？”

“对，很长。”九州郑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譬如，我说太阳，对于你我只是两个字罢了，然而古精灵的语言里会是一个很冗长的名字，在我看来翻译一下更像是一首赞美的诗歌。开始交谈的其实只是互相介绍，后来在它接受你的血液后，才真正开始对话。”

“师祖，它们不会接受新鲜的事物吗？”飘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既然是精灵可以通过传承学会知识，那千百年来自然不会缺少与外界交流的时候，哪怕每个传承都留下了一句话，也足以通晓任何一门语言了吧。

九州屈指在徒弟头上轻轻一敲，“我知道你想什么，不是它们不接受新事物，而是在它们看来，我们太快了，哪怕我们是修士，可以活的很久。”

飘摇明悟。对于山川草木来说，动物和人的生命太快了。短则十几年，长则几百年，修士几千年，期间的变化太多了，语言的变化也太快了，不同地区、不同物种、不同的时间段，王朝也在颠覆。

“它们在等。”

“等？”

“对，等一个语言文化都统一长时间不变的时刻，它们就不再对一个单独的个体伸出枝丫，而是从山林中出来与世界交朋友。”

“朋友？”

“心无杂念的朋友，如此简单。”九州不禁有些神往，“那将是怎样的一个盛世。”

“师祖，会有的。”九州惊愕地看着这名弟子，如此笃定的模样从未出现在记忆中过。

“师祖，一定会的。”飘摇无比认真说道：“那样的时代一定会有的，在那个时代来临之前，我们要努力的活着。”

九州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有些动容，这名弟子是自己苏醒已知陪伴在身边的人，沉睡百年的光阴早已经物是人非。她原打算教出这名弟子后再度沉睡，修行路继续前行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轻狂，早就没有了追求长生的动力，心中已经没有留恋，至于婚配？呵，天下几人配的上她！活够了，罢了，罢了。

如今这名新收的徒弟却让她古井无波的水中，泛起一丝涟漪，久违的，心脏又有了活力。她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肆意盛开着，笑的很美，一时间飘摇也看呆了几分。

“这也是你的愿望吗？好，我等，你也一起等。不许半路溜走。”

“谨遵，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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