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小镇的节日

“云师弟！云师弟！”

疾呼声远远地就能听见，连绵不断却不恼人，清亮愉悦的柔音很容易联想到一个生性乐观的少女，寻声看去一抹蔚蓝的身影由远及近，速度并不快，即使寻常武者也能看得清踪迹。她这是要去哪里呢？是要找她的心上人吗？看到的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蔚蓝的身影很快掠过山谷，直线前进的方向，只有一座常年雷云密布的高峰。山顶光秃秃的，往下山腰处能看见焦黑的树木。少女一路赶来，头也不回直接飞了进去。

少女视线在焦土上扫过，声音也没有停下，“云师弟！云师弟！”急切的呼唤并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回应她的声音同样的清亮。

“师姐！我在这儿呢！”少女抬头看去，从上空的雷云中一个白袍紫衣的少年踏雷降世。“这般急躁可不像你啊。”

“还说，”少女撅起嘴不满道：“整个队现在就差你一个了，不是说好准时来的吗？都错过一个时辰了。”

“什么？都这么久了。修炼又入迷了。”那少年有些懊恼地挠着头，发丝间隐隐有电光闪烁，“师姐，师弟现在此赔不是了。”

“和我赔礼有什么用，还不随我速速赶去，送行祭祀都结束了。”少女说着上前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腕就要折返。

“诶，师姐，这样太慢了。失礼了”少年不由分说，一步上前伸手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雷声鸣动，两人的身影急速向来时的方向闪去，速度可比少女快多了。

被揽在怀里的俏人儿没有反抗，似乎已经习惯如此，面色泛起一丝与衣襟不相称的粉色，心里念到，‘师弟修为又精进了，这修行速度可谓一日千里，将来定然是天地人杰。’不着痕迹地余光落在师弟的面颊上，尚还有些稚嫩。不过想来，不用太久就会变声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青华镇···意平旅栈···

“为何如此喧哗。”‘大小姐’一脸不满靠在二楼的栏杆上，门外熙熙攘攘远去的人声居然压过了随同的铜锣爆竹声。

“这位客人，这青华典乃特属于这里三年一度的大典，所以今日可能会吵闹些。”老堂急忙迎上去解释道。

“大典？三年一度？”九州眉头颦蹙，对此提不起兴趣，转身回去了屋里。司空无忌倒是嘴角微翘，似乎心有所意。

“这大典可有来历？”飘摇作为‘下人’主动问询到此事。

“老人们说，青华大典是纪念青华镇成立设立的，因此也仅属于此地罢了，主要就是游行和夜典，日出东山之时要由镇长引领众家，从镇子东头入口走到西头，去往大山里的祭坛里，祭祀先人，回来时候要绕镇子五周圈，第一周要回到镇里一部分人，依次往后每次人数减半，第五周的时候刚好剩下镇长和一名信客两人回到东头进镇才算游行结束。”老堂好歹在镇里呆了很久，这点事自然是知道的。

“夜典呢？你不是说还有夜典吗？是不是很热闹吗？”葵探出半个身子，活脱脱一个爱热闹的大小姐。

“这位大小姐您要是这么想就错了，”老堂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这里的夜典有些不同，没有多么隆重，只是···”

“什么呀，什么不一样啊。”葵催促问道。

“大小姐稍安勿躁，入夜了您就知道了，在此之前允许对此保密。”说完老堂便下了楼。

“这还有什么秘密吗？”葵踢了一下栏杆，转头看向飘摇，“你去打探一下？”

“既然别人都说保密了，我又怎的追问？”飘摇透过门户，看不到几个人影，大概都去游行了吧，怪不得一早起来不曾瞧见四宫掌柜，小北也不在屋里了，再看看堂下，也是空无一人。“师姐，如果你要想看些有趣的东西，不如现在去看看，我有预感，或许晚上的夜典别有深意。”

“师弟如此说了，那去看看何妨？”洛河同意飘摇的说法，“难得遇见人间的节日盛事。”

“自然，师弟呢？同去？”

“这个容师弟拒绝，今天有约。”

“有约？”司空无忌有些不满，“可还记得师祖定下的下山准则。”

“随他去吧。”九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两个小丫头天天出去也不见惹事，我相信他也会处理好的。”

既然九州这么说了，司空无忌也不好再多言，只得目送三人出了门，恍惚了一下，又听屋里师祖说道：“你也去吧，代我看看这难得的盛事。”

“师祖？”

“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就没什么心思了。记得，自己一个人去就好，别被发现。”

“谨遵师祖令。”

飘摇熟门熟路地穿过巷子，来到了陆府后门，青华典的事他也是在黎明之前，一名陆家家丁找来提到此事，怪不得不见陆雨愁道友，想必是为那青华典作准备，那名家丁说陆姑娘请他今天上午来到陆府后门，有事拜托。

叩叩叩，叩叩叩。

“谁呀？”

“陆家客人，逐日。”起初飘摇还是有些羞于这个称呼，但陆道友说既然不想人前暴露，那就干脆寻一个给外人听。青衣说飘摇兄每日必然早于天晓，守望日升，何不叫做待日？飘摇第一时间婉拒了，然后又添了一句，‘我不止看日升，黄昏日落也会落下怎么说？’于是乎，青衣便抱拳敬称道：‘见过逐日道友。’

飘摇觉得不要计较了，至少比待日好不是？

后门应声打开，一个仆人拉开半扇门，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才安心迎出来，“逐日仙人，我家小姐有吩咐过，还请跟小的来。”

几日来飘摇确实天天来陆府观看日出，允许爬上前院的高塔就已经该恩谢了，何必踏足别人家的其他地方。虽然高塔上能将陆府一览眼中，但却从未有过拜访的心思。不料在拜访之前，主人家已经发出了邀请。

穿过后院前往陆小姐院落的路途中，没有见到太多家仆，也许是看出了飘摇的疑惑，带路的家丁解释道：“大人，陆家传统节俭，立府之时陆老爷子便立下门规，家仆不过两手数，三餐不得尽食鱼肉。镇中百姓春种秋收时分，府中也要出人下地劳作。”

“两袖清风父母官啊，”飘摇点点头，问道：“陆姑娘呢？她在何处？”

“我家小姐今早同老爷子同去游行了。”家丁答道。

“如此这般，那为何前言有事嘱托？”陆雨愁不在，那他来干什么？

“大小姐今日忙碌，让我代为转达。”转角的走廊出来一人，一如既往青衫不改。

飘摇拱了拱手，算打招呼。

“程子，这位客人接下来就由我接待吧。”

“是。”被唤作程子的家仆应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逐日道友，请随我来。”青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跟着青衣左拐又拐穿过小路来到了飘摇很熟悉的地方，前院。那座高塔就在左前方。而青衣招呼着他到了高塔横侧的八角凉亭中，桌边有一火炉，里面烧着红彤彤木炭，桌上摆放着三杯两壶。

“不知前辈唤我到此何事？”飘摇也不客套，直接开问。“陆道友会有何事托付我一个外人？”他对于陆雨愁与青衣来说，确确实实只是萍水相逢。

“逐日道友可真是个急性子，”青衣笑了笑，重新摆出一只杯盏，正欲从酒壶中倾倒一些出来时，对方却伸手拦住了。

“有事相托，今日不便饮酒。再者晚辈年岁尚小，还望见谅。”

“这倒是我疏忽了。”青衣随手撩动两鬓的垂发，有意无意地露出一抹青色。“逐日道友，虽说是我家大小姐有事相托，不过其实真正有事所托的人是我。”

“还请明示。”虽然不知道青衣想做什么，但是从今天他说有约出门时候，九州师祖的神识就一直牢牢锁定在身上，安全的很。

青衣半身微躬，捧杯向前，“你我只识这三两日，便有事相托，实在难堪，在此先赔个不是了。”

飘摇连忙起身推辞，“相逢数日便能以托信，这是荣幸才是，前辈严重了。有事尽管开口，只要是晚辈能够做到的。”

“那你先别一口一个晚辈了，前端时间不是还说，我托大为兄你为弟。今日一口一个前辈生分的很。”

“那大哥为何总唤我逐日道友？”

瞧见这少年嘴角的一模弧度，青衣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有点记仇啊。

“那贤弟如此说，那我这托大的大哥就要说了。”

“洗耳恭听。”

“贤弟啊，今日乃是青华典。”青衣语重心长说道。

“我知道。”飘摇点点头，这还是尽早家丁说的。

“你可知道，为何即使如此大典也这般平淡？”

本来飘摇对此就有所疑虑，按理讲三年一次的大典应该提前十日准备，欢庆半月，在当天更是鼎盛无比，而他们一行是临近大典来的，却不见谁家张灯结彩。“还请解惑。”

“这青华典是因为山中散村最终集结于青华镇成立而立的，也许乍一听是个值得欢庆的日子。”青衣的面色有几分释然，继而说道：“也是众多村民背井离乡的日子。拖家带口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有的村落还有宗祠，为了说动搬迁，废了不知多少口舌，磨破了多少信客的草鞋。”

“原来如此，怪不得最后一圈回来时候是镇长和一名信客相随。”飘摇想起老堂的话，“这个镇子能有如此观景不乏陆老爷子精心治理，但众多人能聚在这里却是一半因为那些信客。”

“正是如此。所以大典真正的意义是缅怀。”青衣转头看着身后，“那里有座附近最高的山峰，可以望见那无尽的群山，在那里有一座祭坛。能跪拜在那里的，都是家人。”

“那大哥，今日你嘱托我何事？”飘摇问道。

“根据传统，每家每户都要有一个人留守，要迎接归来的人。”青衣又说出一个奇妙的习俗，“每年都是我在留守，老爷子和陆小姐出去游行，在祭拜完成后小姐回来，我才能出去加入游行的队伍，最后剩下我和老爷子回来。”只见青衣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每次我都想从头跟到尾的，但一直没有人代我留守，所以很是遗憾，不过这次遇见了贤弟，于是便想到了请你来帮忙代守。”

“那些家仆不可以吗？”飘摇问道，见到青衣摇了摇头，没有再深追，继而问道：“队伍离开镇子已经一个半时辰，追的上吗？”

“我可是一名信客，日夜奔波在各村镇之间，对自己的脚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那还不快去。”

青衣面色一喜，“多谢贤弟。”

“先别着急着谢，我可以会要报酬的。”飘摇朝着墙头上的人挥了挥手。

“贤弟说的是，大典游行归来自会给贤弟一份相当的报酬。”话音刚落，人便消失在了风中。

“相当的报酬啊，还真是不吃亏。”飘摇四下看了看，随口说道：“师祖，不闷吗？”

“闷，你有什么乐子？”九州懒懒的声音传来，顺着声音看去，不知何时九州师祖在身侧的长椅上侧卧。“刚才那个青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信客。战力虽然不到家，但速度确实出奇的快。”

“他是妖吧。”飘摇从自己的纳物囊中取出两只杯子，还有一壶灵酒，已经放在桌上的酒壶里没有剩余了，大概是府中陆老爷子喝完了吧。“乐子没有，倒是灵酒带了一半壶，正巧来打发时间。”

“你怎知？”九州见到灵酒眼前一亮，慢慢挪到了飘摇的对面，等着他斟酒。

“他方才故意撩起一缕鬓发，给我看到了几片青色的羽毛，想必是一只飞鸟化人。”

“故意？”

“对，他是故意给弟子看的，算是一种考验。师祖，您可有注意到这镇中的壁画，桥上的栏杆雕刻，私塾中幼童的故事书中都有一个共同点。”

“别绕圈子，我几天来闭门不出，好好的一个跟着妹妹出来胡闹的无奈大姐模样，怎可能知道多余的事。”

“是弟子有失考虑了。”飘摇眼看着师祖已经第三杯，前两杯都是海饮了，要是一直这么喝，恐怕不需要多久就没了。

“说说你的发现。”还好，到第三杯九州终于慢放速度开始品尝，微微皱眉，“多了一丝清苦。”

“方才弟子所说的三样里，都提到了这个镇子的最终成立，而成立的因有二，一是官府想要便于管理，正巧这里当年出了一个进士，顺水推舟便下达了统一地区的命令，二，便是信客在其中充当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此话怎讲？”

“据弟子所收集到的信息来看，是一名信客用三寸不烂之舌四处游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耗费了长达一年之久才将最后一个散落的村庄聚集。而在最后的村庄来到青华镇的那天，便定为了今日的青华典。”

九州少见地看到了这个弟子脸上出现了一丝得意的表情，于是顺着他的性子追问道：“原来如此，那，这又与你这位青衣有何关联？”

“这所有的信息里还有另一个形容，”飘摇呡了一口灵酒说道：“一只青色的飞鸟，穿越群山密林，将一封封的家书圣令传递，让散落封闭的孤独村落联系在了一起，结成一张紧密的网。弟子认为，这大可不必当成故事来听。”

“这是事实。”九州点点头，“这样推理确实合理，若是他就是那只青鸟，那雕栏上的人像他也就说的过去了。”

“雕栏？”

见到飘呀一副迷茫的样子，九州轻笑了几声，“关注力别一直看门外的人文，也要注意一下眼下的细节。我们床榻上的镂空雕刻，也有这个故事的雕刻。”

飘摇一时间脸有些发烫，“师祖教训的是，弟子明白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就由师祖陪你打发的时间吧。”

“弟子不敢。”

“不敢？过来给我梳头。”

“是。”

······

“姐姐，你看你看，那些玩意儿好有趣啊。”葵指着队伍中间一些传统的民俗花样，一人摔跤，舞龙，管鼓伴奏。

“确实，难得的盛景。”洛河也是许久不下山了，山门中人员稀少，内门弟子更是少之又少，这般热闹也只有大祭和小师弟贩卖灵果的时候能看见一眼，却也没有见到这般的心灵悸动。也许，这也正是人间烟火的魅力吧。

“诶，你看，是掌柜的还有那个小孩儿，后面是那个记账的和小二。”顺着葵所指的方向，洛河确实看到了那几位‘熟人’。不过闹腾的葵没有在几人身上多停留，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到别处去了。洛河也没办法，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在人群的前头，准确的来说是上头的云层中，司空无忌凝视着下方的队伍，一手拿着录影石，另一只手奋笔疾书记录下游行的实况，同时还配上了惟妙惟肖的图画。司空无忌，六峰峰主，藏书阁代管理者，主修辅术，爱好民俗书画。

队伍行进的并不快，排开的队伍刚好填满这条山路。一道青色的人影从队伍旁侧加速超越人群走到前头。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然而却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住他。反而在他经过时候，队伍隐隐地缩紧了一分让出条一人小径，在他通过后重新排开。

前头的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但是一旦游行开始，步伐是不能停下的，只能抱着疑惑继续向前走。不多时身后躁动的原因也终于赶上了前头的领头羊。

陆雨愁回头余光扫过惊喜的呼喊了出来，“青衣哥哥，你怎么来了，府中怎么办？”虽然有些质问的意味，不过难掩其内心的欢喜。身边的一位须发花白的步伐沉稳老者也是一副意外之喜的模样，道：“青衣呀，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好个什么呀，家里那几个家仆能迎接的了咱这一大家子？”老人身侧伴随着的一位老夫人，有丫鬟搀扶着行进，虽然年事已高，却是仪容端庄，一双明眸温和如玉，然这嘴上意外的有些不饶人。

青衣站在陆雨愁身侧长吁一口气，才说道：“府中还请老爷夫人放心，我已经托付与人，今日可陪着她走完全程。”陆雨愁身侧的老年夫妇，也正是她的亲生父母。

“既然如此，那这次陆府可真的就算凑齐了。”陆老爷子捋着胡子轻笑了几声，迎着前方费劲地挺起胸膛，挺直了隐约佝偻的身板，大步迈开抢出一步，“别掉队了。”

······

“青衣哥，你把府门托付给了谁人？”陆雨愁传音问道。

“飘摇道友。”

“这才见过了几次，便如此信任？”

“作为信客这么多年了，看人还是有点准头的。”

“我不是不信的，只是这样不太好吧。毕竟非亲非故的。”

“你呀，信我就是了，那位道友虽然在修士中的名声不好，但眼见他的品行是绝对没问题的。”

“既然你如此说了，罢了，不管他了，这次最后回到府中的人，就定是你我了。”

“没大没小的，应该是老爷子。”

“才不管呢，以前是父亲和你是因为府中要有留守迎接的亲人，所以你前半段留守，我后半段留守。这次既然托付了吾道友，那就不能错过了，谁知道下次是猴年马月。”

“知道啦，到晌午休息的时候，我会去向老爷提议的，你别擅自和其他人谣传。”

陆雨愁自青衣出现后，无言的幸福感在脸上肆意的盛开着。

陆府···

“飘摇啊，那青衣托付你到何时？”九州问道。

“按镇上的说法，应要等到日落西山，游行的最后两人归来才算结束的。”

“那岂不是那青衣最后归来，你也要一直呆坐在这里？”

“无妨。”飘摇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塔，“弟子答应帮忙了。”

“何必？”九州看着这个弟子，似乎第一次认识他。

飘摇一口饮尽杯中灵酒，再斟满一杯才说道：“年少不应轻许诺，许诺必然不言轻。”

听到此话，九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没有再应答，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倚靠在柱子上。心思不知道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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