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K小说网 >> 男生>> 仙侠武侠 >> 太羽清光之花弄影 [书号2892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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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雪落无痕

《太羽清光之花弄影》 久别赋/著, 本章共14117字, 更新于: 2023-11-29 23:44

清冷的月光,穿过浓郁葱茏的树叶,映在杂乱无章的草地上,斑斑点点,静谧得可怕。纵横交错的树枝,如来自地狱的夺命镰刀,煞是可怖。

树林中,身披月华的人,背着故友,疾疾而驰,踏碎宁静,似要将身后气息短浅之人,从地狱中夺回。顾不得回望来路漫长,眼中唯有生路在前。

行愈急,心愈焦。金笑开身法尽展,如流风疾扫,在无边深色中化作流星飞驰。少阳山脚尽在咫尺,树下一道人影乍现,看似毫无动作,实则早已与这天、这地、这树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却又清晰得可怕,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恰恰封住金笑开的去路,宛如一座巍巍巨山,不可撼动。

心知来者不凡,金笑开放慢脚步,渐缓气息,吐纳之间暗催功力:“莫非阁下也是秦惜的人?想不到三元会竟能请动阁下这等高手,着实令金某惊叹不已。”他有意多说几句,也好拖延时间,得以恢复疲乏之躯。

那人立如渊渟岳峙,凌然不可犯,庄严肃穆中,又似沂水春风,温文儒雅:“居士不识得老夫了么。”声似柳絮纷飞,轻轻柔柔,却令金笑开喜上眉梢:“是一眼春秋前辈。”快步而去,心念杂生,不由脚步迟缓:“前辈,晚生有负所托,未能护得杨兄周全。好在太原尽在眼前,待晚生安顿好如澹,便立刻前往。”

一眼春秋幽幽一叹,目光转向天迹,黯然说道:“怕已来不及矣。”金笑开闻言色变,不及开口,身后之人低声说道:“都怪我生出如此事端,耽误你的要事。你且放我下来,速去太原。”她身负重伤,气若游丝,此刻不过强提气力,故作精神姿态。话才说完,顿觉头晕目眩,难以撑持,晕死过去。

金笑开心中一急,连忙将人放下。不假思索,真气凝于指尖,按在那人背心“灵台穴”,强渡真气,为其续命。口中着急:“李如澹,我毁约失信、历经千辛来救你,你若是敢在此时丧命,我便找来一千一万只虫子,丢在你身上。”愈说愈急,李如澹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散乱的秀发,被月光照得亮如银霜,遮住半张脸颊。苍白如蜡的脸庞,不复昔日的神采倩丽。金笑开神思飞驰,满脑皆是二人曾为三元会同僚之情景。眼见好友将逝、佳人欲损,霎时悲从中来,喉中一阵腥甜,战中伤患爆发,一口血箭喷涌而出。

一眼春秋人快身疾,扬手打掉金笑开渡气之手,双掌暗合至纯至柔之气,自二人背后“神道穴”而入。“神道穴”属督脉,以气渡之,可定神安心。

真气入体,金笑开只觉周身百骸如沐春风,灵台清明,浑身疲惫尽扫而空。见金笑开已有好转,一眼春秋立时撤下手掌,托住李如澹后腰,纯阳之气自“命门穴”徐徐导入:“居士伤势并无大碍,还望速去太原,或许尚有转團之机。李姑娘之事,老夫自当全力而为。”

李如澹伤重欲死,已然迈入鬼门关,若是旁人如此说,金笑开自是不屑一顾,但对一眼春秋,他却信任有加。随即毫不犹豫,抱拳说道:“那便有劳前辈了。”说罢,快步奔出少阳山,来到山脚少阳客栈,寻了马匹,驰往太原,暗自祈祷:“杨兄啊杨兄,你可欠我一顿酒宴。”

太原城中,灯火璀璨,热闹非凡。大衍雅居内,一件件珍世绝品罗列,官宦商贾齐聚,各自欣赏,有看中心仪的,千金求购。一条条婀娜多姿的倩影,在各位宾客间穿梭,或者斟酒,或者倒茶,时不时与宾客调笑数语。而在大衍雅居楼上,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身着黑袍的中年人,负手站在窗前,与身后幽黑浑为一体,唯有一对眸子,映着星光闪耀,落向满街老少,不觉露出一丝笑意:“许久未见如此热闹之景。”

黑袍人身后,半躬着一名黑衣青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深低下的头,不敢抬起分毫,仿佛只是一眼,便是对那中年人的亵渎。口中满是敬畏:“回禀策士,今日多了几件宝物,不知是否有兴趣?”

“宝物?”中年人冷冷讥讽:“这世上还有吾一窥江山未曾见识的宝物么,不过是张王李赵手中的粗陶凡铁罢了。倒是这夜色,甚是迷人。”抬手指向夜色中闪烁的星辰:“汝且看,四星成阵,中间一颗黯淡失色。龙坠浅滩,这景色,可不多见。”

黑袍青年顺着一窥江山手指所向看去,天际间,一颗明星格外亮眼,引动其他三颗星共绽辉煌。四星相连,纵横四方。四星正中,本是能与之一争长短的,此刻逐渐黯淡,直至肉眼难辨。黑袍青年疑惑道:“策士曾言,他有三落三起。如今不过第二落,莫非尚有东山再起之机?”

一窥江山微微摇头:“命数命数,世间何人又能定论?吾以术数推演,只是当时情境。时移世易,如今能否卷土重开,尚未可知。”朝黑袍青年看了眼,只觉对牛弹琴,甚是无趣,挥手命他退下。眼光盯着邈邈夜空,喃喃自语:“师兄啊师兄,汝是算准了吾早已安排杀招了,所以才让金笑开护送么?可汝却不知,从吾知晓出手之人是‘愁海玄墨’后,便有其他计划。如今,四宫困龙阵既出,非但龙困浅滩,更会以南宫欣舞为起始,引出四方汇相之人。”回到桌前,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口饮尽,眼神陡然冷厉:“今日,剑神亡,四方出,九龙之局,将破矣!”

太原城外,白绫高悬,长剑拦路。月华洒入,长剑清辉凝寒霜。带杀之人,步步近,步步杀,步步绝生途。

玉手含煞,握剑一瞬,留影浮沫如有灵性,啸出一声剑鸣,森森寒气,冲散满林静谧。剑冷,声寒,似有情,更无情:“杨羽清,你有欺、有骗、有辱我点苍剑派,害我门中弟子性命。诸恶累累,天道昭昭,因果厉然。”一声“厉然”,长剑斜挥,无匹剑炁先生,破空而出。

杨羽清神色骤变,脚步错位、身形扭转,剑炁贴面而过,斩落一缕长发。断发落地无声,却似宣告这夜,唯有一人能可走出此林。思绪百转,曾经仗义出手,曾经身世同悲,曾经齐力破敌,曾经推心置腹,如今所见,不过一人一剑一杀心。退步间,东西北三方气息互通,隐隐有相互连接之势。杨羽清只觉曾经种种,何其可笑,何其可怜,惨然笑道:“好,好一个‘四宫困龙’,南宫掌门当真煞费苦心。”左脚为轴,右脚划圆,动身之间,云破月应势而出。

“轻信谗言,断云府生机,持强凌弱,绝杨家生路。行至此时,杨某心安理得。杨家与点苍剑派既无可转團,便以生死了结。”话音落,云破月携排山之势,直取南宫欣舞双眉之间。身随剑走,化作惊鸿跃出,正是“潜龙越沧溟”。

“宁顽不灵,一派胡言!”南宫欣舞怒骂一声,身似飞雪无迹,旋身间,留影浮沫如灵蛇出洞,迎着云破月锋芒所在,便是六剑连刺,剑剑攻要害,剑剑欲取命。

剑影落,人影错。甫出手,彼此修为,二人了然在心,试探已是多余。

南宫欣舞脚步生力,朝下狠踩,人如箭般射出。人影动,身形变,一影三化,分踏恒、解、渐三位。一位出一剑,一剑分二刺,六刺同出,顿时寒气弥漫。人未至,剑影纷纷,倾如冰川倒悬,万千雪花飘零而下,端得凌冽。

寒气冻骨,杨羽清只觉由外而内的冷气,似要将周身百骸冻如冰雕一般,正是南宫欣舞成名绝技“望梅六影”。论剑台上初交锋,南宫欣舞一条白绫之威,展露非凡根基。岳阳城外再交手,留影浮沫剑法诡谲多变,独逞赫赫威雄。如今含恨出招,更见其剑上之绝、之冷。虽是六刺,但入眼所见,满是雪花剑影,处处为虚,又处处为实。

杨羽清心知,当初论剑台上险胜南宫欣舞,她定未忘却。而今这一招,争胜负,分生死。前后左右,四方进退路尽在剑影笼罩之下,自己退无可退。心念电转间,“七十二煞”之力自丹田汹涌而出,一时间耳清目明,五感倍增,一对眸子如银光点缀,更见明亮。眼神凝重,在雪花剑影中疾疾扫过。

“好招!”蓦得,杨羽清惊赞一声,云破月逆势而出,腥红的剑身顺势一旋,挽出六朵剑花,直朝剑影削去。霎时风散雪消,但见两柄长剑锋芒交错,不过眨眼功夫,又是三招尽赴铮鏦,切金断玉之声不绝于耳,人影、剑影,相互交错,剑炁吞吐,生死只在分毫。

剑招未老,南宫欣舞突然发招,单腿自下而上电般踢去。冷风刺来,杨羽清脸上骤冷,不容迟疑,身形一矮,仓惶躲开。岂料南宫欣舞变招更快,一踢不中,反劈下来。月光下,雪白的靴子,变化夺命的镰刀,径直朝杨羽清胸口割去。杨羽清临危不乱,手纳乾坤,左掌上托。掌足相交一瞬,南宫欣舞秀腿蓦然一短,如凌波微步连踏三步,左拳似刚非刚,似柔非柔,化流水无迹,在杨羽清左掌轻轻一撞,未等拳掌分离,又变拳为掌,再压三分。

只此一招,南宫欣舞先运南宫世家水柔之功,再施点苍剑派“化元留影掌”,行招如风,变招天成,毫无滞碍。杨羽清未想南宫欣舞非但剑法了得,拳掌功夫更不在自己之下。双掌一触即分,杨羽清只觉掌心间米粒般大小的寒冻之气,瞬间炸开,一股至寒之气自掌心蔓延向整条左臂。

反观南宫欣舞,一招得手毫不恋战,借势翻身,与杨羽清位置互换,再踏四方南位。身形入位,四方之气汇聚,一袭蓝袍白袄无风自鼓。留影浮沫一声冲天剑鸣,剑身如玉,被月光洗得纤尘不染,宛如一道悠长的河流。

“吁!”点苍剑派外,却见一匹白马,撕裂月光,直冲而来。眼见将撞上守门弟子,白马突然人立而起。马上,一个落魄江湖的汉子翻身跃下,不由分说,便朝守门弟子奔去,

“站住!”左右弟子拔剑在手,剑锋直指落魄汉子。甫经大劫,守门弟子更换,更是一丝不苟。见认不得这汉子身份,索性不再客气。

落魄汉子也觉唐突,退后一步,抱拳说道:“在下‘愁海玄墨’金笑开,欲拜见贵派南宫掌门。”

“掌门已经出去了,有事白天再来。”右侧弟子说道。见是来找南宫欣舞的,稍稍放下戒心。金笑开却是暗自叫糟,此刻已在后半夜,南宫欣舞深夜离开点苍剑派,所为何事,金笑开不必多问,也能猜得七八:“敢问杨羽清可曾来过贵派。”金笑开并无他意,只是希望杨羽清尚未来此,一切便有转團余地。哪知,左右弟子一听“杨羽清”三字,立时怒目圆睁,前后错位,展开剑阵,口中高呼道:“原来是杨羽清的党羽,速速受死!”双剑同出,分刺金笑开胸口“玉堂穴”、背心“灵台穴”。

金笑开未想,甫一照面,便已下死手。心头不由既恼且疑,不容思考,剑招夺命而来。金笑开双足不动,身似灵蛇弯曲,双掌前后探出,一双黑色手套覆上,径直抓住剑身。他这一对手套,乌黑细密,又薄如蝉翼,不知材质,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双剑捉在掌中,便似牢牢钳住,进不得分毫,退不得分毫。听他冷冷笑道:“难道堂堂的点苍剑派,便是这般待客之道?”雄浑功力如潮涌出,长剑难承雄力,应声而断。

“阁下既为杨羽清而来,又岂会是点苍剑派之客?”乍闻一声黄鹂般脆响,任黄玲双手抱剑走来。一个照面,不容分说,单手持剑,真力所及,剑鞘箭般朝金笑开左眼射出。

金笑开未想,这般娇滴滴的可人,出手竟是如此狠辣。抽身急退间,双手划圆,层层卸力,柔劲生时,借力疾发,竟将剑鞘原路弹回:“姑娘此言,未免言重了。”

任黄玲旋身化劲,五指拨弄,接下剑鞘:“以结盟为由,杀我点苍剑派执剑长老,如此说来,倒是言轻了。”

金笑开微微愣神,随即摇头道:“不可能,杨兄并非此人。”任黄玲冷笑道:“尸骨未寒,尚在厅中,你不得不信。”话音一转,又道:“你既与杨羽清称兄道弟,想必也是天玄教宗的恶贼。好得很,今日先断他左膀右臂,再将他碎尸万段!”话音未落,照溪剑承着月光,化作一道清冽,朝金笑开飞刺而去。

金笑开心思只在厅中那执剑长老的尸体,无暇恋战。辗转腾挪,避开剑锋,与任黄玲错身而过,提气纵身,跃入点苍剑派。所行不过十数步,便见裴静姿、西风烈二人,领着一对弟子,持剑赶来。金笑开身形不减,凌空一跃,身子在空中骤然三变,已然不见踪迹。再出现时,人已在数丈之外。

“‘燕子三返’,是洛阳萧家之人!”裴静姿武功虽不济,但这手功夫,岂能不知?左右弟子疑惑道:“他自称‘愁海玄墨’金笑开,应当不是洛阳萧家的人。”

“金笑开?”任黄玲双眸猛睁,神采奕奕:“竟然是他!”喃喃说道:“怪不得这手‘燕子三返’空有其形,而未得其神。”顾不得他人反映,脚底生风,紧追而去。

金笑开身形变换,动如脱兔,不过片刻,已来到大厅。大厅中,灯火昏暗,烛影摇曳,似是奏响一曲悲歌。烛影下,气息全无的人,尚未入殓,躺在素白的麻布上。金笑开快步上前,只是匆匆一眼,已然瞧出致命伤势所在。当即口中告歉,扯开丘玄归胸口衣物,一青一红两道掌印赫然入眼,口中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是‘碧澜烟手’与‘长门卸甲掌’!”神思电转,大叫一声:“不对!”未即细思,身后夺命剑招已至,不得已,退步转身,一条手臂柔弱无骨,攀上任黄玲臂膀,一扯一推间,已将任黄玲送出一丈之外。

“‘金蛇缠丝手’!”任黄玲瞧出金笑开所用武学,再看向他手上一对手套:“至柔至坚的‘愁墨手’,你果然是金笑开。”不知何故,确定来人身份,任黄玲战意升腾,照溪剑挽出一朵剑花,狠狠一甩:“如今不管你与杨羽清是何关系,我都要试试你的能为几何。”话音未落剑先出,身似蛟龙越天堑,剑势滔滔,层层攀登。

金笑开只觉来人剑势波澜壮阔、山海难当,不忍亡者受伤,巧施挪移之法,借势避让,一掌斜挥,将丘玄归推出十步之外:“‘矫如群帝骖龙翔’,你是参摩剑客的传人。”心思一动:“你是任黄玲!”

“你竟认得我。”任黄玲并未追击:“参剑问道二十年,月影独照似人间。鱼龙僭越烟波路,万丈巅毫策江山。不错,我正是任黄玲。你既然知晓我,我更不会留手了。”话音未落,照溪剑“刷刷”两剑连刺。剑如灵蛇藏袖,伺机而出,择人而噬,快愈惊雷。

识出来人身份,金笑开心有顾忌,以守为要,掌势挥洒,护住周身百骸。任黄玲却似全然不知,剑招未老,剑势陡然一转,倒持长剑,以剑首击去。她既是知晓金笑开手上这对手套来历,自是清楚,凭照溪剑之能,难以将其破开,索性弃剑之利而不用,将功力汇于剑首。气破手套之际,金笑开势必重创。

如此心计,金笑开心知肚明,腰身拧动,朝侧边避开。身子宛若无骨般,顺着房柱盘旋而上,不过眨眼,已屈身蹲在横梁上。眼光扫过,裴静姿、西风烈二人率领点苍剑派弟子已至,暗自苦恼:“正主儿没见到,还惹了一身骚。”

任黄玲见金笑开盘踞梁上久久不下,抄起桌上三盏茶杯便射去。金笑开掌影翻动,不见丝毫多余动作,似是硬生生接下茶杯。任黄玲功力如何,众人无不领教,未想金笑开能为,犹在她之上。而任黄玲却瞧得更是分明,金笑开看似强自运劲,接下三盏茶杯,实则抬掌、出掌、接杯三式浑然天成,妙至巅毫处不分彼此。

金笑开接下茶杯,见任黄玲步步逼人,心头火起:“你这疯女人,我处处相让,你却咄咄逼人。”掌劲一发,茶杯竟被捏成碎片,似是想到什么,骂了声:“晦气!”将碎片朝空地上随意丢出,自己紧随其后,跃下横梁,在几名弟子肩头踩上一脚,借力朝外扑去。

眼见金笑开离开大厅,任黄玲怒不可遏:“好你个登徒子,还敢骂我疯婆子,今天不砍了你的双手搅烂你的舌头,我便不姓任。”追上几步,奈何点苍剑派弟子退开不及,不由气得娇躯颤抖:“退开!”一声大喝,也顾不得其他,学着金笑开模样,纵身跃出,在几名弟子肩头踩过,朝外猛追。

看着任黄玲貌若癫狂的模样,西风烈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真像个疯婆子。”随即不顾其他,跑向丘玄归,见其未再受分毫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为他整理好衣服。

一剑引动四方气。

四气汇流,杨羽清只觉掌心寒气,已成浑身破绽,似是无形中牵制自己,不必多想,也明白过来:“好一个四宫困龙。南宫欣舞,看来当日论剑台比试,你始终耿耿于怀。以至寒之气阻我功力,以四宫困龙之阵封我剑路。可是,你莫要忘了,四宫困龙乃四方汇相合击之阵,你一人能撑多久?你更别忘了,今日那个古怪老妪所说的话。”左掌斜推指地,玄功转动,顿见本是渐渐转白的手掌,又恢复血色,整条手臂的寒气,汇于掌心一点,随着沉哼一声,尽数喷在掌下。掌下,一片青绿转瞬布满白霜。

“你果然身负纯阳武脉。”南宫欣舞眼中精光闪烁:“那今日更饶你不得。”

杨羽清“哈哈”大笑:“便是没有纯阳武脉,你又会饶我么,南宫掌门!”一声“南宫掌门”,心中几多无奈、几多愤慨,悲笑数声,云破月送回鞘中。正在南宫欣舞疑惑之中,天光云影徐徐抽出。雪亮的长剑,颤如蝉翼,曳出一泓清泉,拖出长长的寒光。月在天,剑在手,天地寒芒呼应,生出阵阵冷冽。功力急催,剑鸣振响,竟是久久不散:“在下所学,可不仅仅是‘长风三叠剑’。如今,也好让在下好好看看,一人施展的四宫困龙,究竟有何威力。”

“嗯?”南宫欣舞心头一惊。自杨羽清以“宋衍”相见时,一直以此剑为兵刃,其剑身柔韧,虽是云破月所不及,但并不适合杨家大开大阖刚猛无俦的剑路。莫非,杨羽清果然尚有绝艺在身?未及细思,杨羽清身形动、脚步踏,人如风、剑如龙,看似笔直朝南宫欣舞走来,实则步步踩在八卦位上,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醉者乱步,如狂者纵意,又如无争无欲,任凭心意而动。剑势挥洒,点拨浑圆无迹,是南宫欣舞从未见识的剑意,是杨羽清从未施展的剑境。

剑,便是那般,随风而送出,平平淡淡,却似无处不在。南宫欣舞只觉满眼是剑,周身是剑,仿佛剑已将自身所有进退之路全部封死。剑愈来愈近,在自己身前一寸处,突然炸开,无数剑花攒动,骤雨般袭来。

反观南宫欣舞,聚精会神,柳眉倒插,留影浮沫随身而旋动。意动剑行,刹凝四方气,聚万千剑意,绽浩然剑卉。

磅礴再交锋,火星迸溅,惊艳暗夜。

剑身相交,铮鏦乱响,人影腾快。窥隙出掌,南宫欣舞身似落梅,游走剑锋之中,在风中探出一掌,直拍杨羽清胸口。杨羽清纵情于剑,剑势不改,肆意出招,已然分不清是拳是掌还是剑招。双手相触,便是两股浩瀚雄力针锋相对,一如大江缺堤,一如山岳崩塌,震得四方树木为之变颜,漫天落叶缤纷,宛如凄美绝境。

一掌落定,南宫欣舞借力急退,双足虚踏,如无根浮萍朝后方飘去,一把拽住身后白绫,嘴角处隐隐落下血迹:“这是什么剑法?”

南宫欣舞一走,四方阵势随之更易,杨羽清只觉气息骤变,喉中腥甜,张口便是道血箭喷出。抬手擦去唇边血渍:“‘云龙相生剑’,家父退隐之时所创剑招,可曾惊艳了,‘白梅落雪’?”

“令尊不愧南武林第一剑客。”说话间,南宫欣舞双足点向白绫,白绫荡开涟漪,南宫欣舞趁势跃出。湛蓝的宝剑,自上而下,一化三,三化三三,而后剑如梅影,零星寥落,却满目皆是。

杨羽清脚步变换,如痴如醉,如踏风湍,游走混沌方圆之间。剑意天成,浑然剑影化作光幢,将自身护得水泼不进。南宫欣舞此刻却是不急,一招未落又是一招,招招紧,招招急,招招不容人喘息。留影浮沫时如灵蛇吐信,轻若巧燕点水,时如游龙穿梭,骤若落叶纷纷,划出悠远深沉的剑意。剑意分四方,四方汇剑意。

“不对!”杨羽清陡然一惊:“这不是‘望梅六影’!”察觉南宫欣舞剑势丕变,已然不及。乍听一阵裂帛声响,一人高喝道:“恶贼纳命来!”随即,却见裴秋泽斩破另一条白绫,自后跃出。长剑一颤双分,分刺杨羽清左右双目。

人,为杀而来,剑,为杀而出。往日怨仇,今朝清算。裴秋泽出剑无忌,长剑飞来,便是夺命招。端得如长电裂空,银龙破晓。南宫欣舞剑势再变,竟是“流转剑法”,剑风生回旋之力,旨在困敌,与裴秋泽夺命剑势互成表里、相辅相成。

心知中计,杨羽清当机立断,天光云影造化万千,剑影分光,身虽后退,剑炁却破空而出。哪想,裴秋泽夺命剑招竟是虚招,身似浮光掠影,从杨羽清身侧跃过,一个“鹞子翻身”,清瘦的身子稳落杨羽清身后,与南宫欣舞一前一后、一南一北,已将杨羽清困住。

“呵,”杨羽清自嘲笑道:“原来四宫困龙之局,至此方成。”星目流转,已然瞧得分明。南宫欣舞身居南方朱雀宫,裴秋泽位处北方玄武宫,南火北水,二人未出招,气势互通,大有四象合两仪,两仪合太极之势。

“我说过,今日断你生途!”南宫欣舞低喝一声,留影浮沫剑光腾快,月映寒锋,殊奇剑影变幻无常。杨羽清剑走云影龙相,真力所至,龙吟啸天。

磅礴再交锋,落叶尽折腰。锵然巨响,万籁沉沦。更闻一声:“流风剑令!”裴秋泽觑虚出手,快剑迅出,如浮光迷离,阳春初绽。相同的剑法,不同的剑招,却在四宫之阵中显得默契非常。只一瞬,火光迸溅间,杨羽清再添新红,一剑划破胸膛,洒下鲜血淋漓,浇得满地。

天光云影骤然一变,化作绕指之柔,缠住留影浮沫。杨羽清负伤更勇,不顾生死,掌心纳劲,顺着长剑所向,拍向裴秋泽。这一掌,已是奋起而发,掌中惊雷炸响,气转逆流,撼山动岳,正是“八卦流心掌”至狠至绝之招“兑猿抱石开”。

裴秋泽剑招得手,不及加深,杨羽清掌风扑面,刺得俏脸生疼。惊惧之间,背心一凉,欲避不及,已被拍中胸口,顿时人如断线飞鸢,斜飞而出,落地便是厚厚的血雾仰天喷涌,染得白皙的脸颊尽是殷红,煞是可怖。

“秋泽!”南宫欣舞大喝一声,奈何天光云影紧扣留影浮沫,竟是分毫移动不得。杨羽清身中重创,心知此刻难逃升天,掌毙裴秋泽,先破困龙之阵,再除南宫欣舞。心思把定,面露狰狞,掌运乾坤,已然将毕生功力汇于掌心,无招无式,却是如力断华山般朝南宫欣舞面门劈去。

兽穷则啮 ,搏噬反扑。杨羽清凶相毕露之态,饶是素来沉着如南宫欣舞,亦是不由心中一凛。不敢应敌,急退而出。杨羽清掌势逼人,岂能轻放,尽随而去,三寸之距,丝毫未动。

一退,再退。愈退,南宫欣舞愈是心寒胆惧,逼命掌影如附骨之蛀,挥之不去。突然身形一顿,南宫欣舞撞在一棵树上,退无可退,心念百转,面色惨淡,情知生死已然不在自己掌握,双眸微闭,坦然应对。

杨羽清掌劲将落,眼见南宫欣舞泰然赴死模样,脑海思绪转动,仿佛又是那张难得一见的娇羞模样。身痛,心却更痛。为何,为何最终二人是这般模样,为何最终二人是这般结局?杨羽清自问,若是当真只有一人能走出这片树林,自己甘愿忍痛么?

“哈哈哈!”杨羽清貌若癫狂,笑声却是说不尽得苍凉,在夜中孤独而寂寥:“你,可曾,哪怕仅有一瞬,信过我么……”哽咽在喉的话,如同落不下的掌,浅浅得似乎只有自己知道。

“啊!”猛然间,杨羽清痛呼一声,却见一柄长剑自后胸贯穿而出。不知为何,在这瞬间,杨羽清竟未反扑,反而向侧边翻滚而去,不让剑锋伤及南宫欣舞分毫。半跪的身子不断颤抖,透体而过的长剑上,鲜血顺着剑脊,在身下滴成血滩。

“欣舞……你……信过我么……还是……一直都是……都是骗我…………”阵阵锥心般的疼痛,席卷全身,杨羽清已知大限将至,看向南宫欣舞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真挚。此刻,他只想知道,在这个曾今相助自己的女子心中,究竟适合模样。

“我……”南宫欣舞话未出口,裴秋泽已夺过留影浮沫,怒叱道:“杨羽清,你恶贯满盈!”说罢,一剑朝杨羽清首级劈去。

“锵锒”一响,一条颀长的黑色人影跃入,长剑横架,一阻裴秋泽夺命剑招。

“谁!”裴秋泽大喝一声。黑衣人却不回应,一手抱起杨羽清,一手虚空一拨,便是四粒铁蒺藜射出。裴秋泽长剑翻搅,击落暗器,眼前哪还有杨羽清二人身影。

人如枯槁,气若游丝。贯胸之痛,似是欲将整个身躯撕裂,直冲脑中,险些昏厥过去。时来轻风,却又将昏沉之人吹得格外清醒。

“你是……何人?”本以为已是必死之局,未想尚有相救之人。看着眼前瘦瘦高高之人,虽是蒙面,却有几分熟悉之感。一双手臂较之常人长了不少,思绪翻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杨羽清身形一颤,张口又是蓬血莲呕出。

“杨宗主暂且忍耐,属下已有安排。”蒙面人脚步不敢停留,单手抱着杨羽清,步履如飞,丝毫不见迟缓。二人未朝南行去,反向太原东门而行。不过几时,便见一辆马车入眼。

马车显然是早有安排。上下无人,蒙面人径直将杨羽清安置车厢,随即骈指如剑,封住中剑处要穴。杨羽清心知其意,盘腿而坐,抱元守一。但见蒙面人并未直接拔剑,伸指夹住杨羽清胸前剑身。两根手指,宛如铁钳般牢牢咬住剑身,浑身功力骤然吐出,剑身应声而断。

“好生精纯的内力,此人当非无名之辈。”乍见蒙面人初展神功,杨羽清暗自思量,却想不出如今天玄教宗之中,还有哪位高手能在此刻出现在太原。

蒙面人毫不停留,将剩下半截断剑拔出,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扯开杨羽清胸前衣服,朝伤口撒去。却听“哐啷”一响,从杨羽清怀中掉落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件,浑身剔透,由内而外隐隐约约透出一股鲜血般的殷红,在翠玉中显得格外浓郁,似是要从中流淌出来也似。

蒙面人看也不看,自顾为杨羽清包扎伤口:“杨宗主,此地尚在太原境内,未曾脱离危险。属下先行驾车,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说罢钻出车厢,拾起身侧马鞭,狠狠抽在马身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便奔。

杨羽清闭眼调息,少许时间,总算恢复些许气力,只是内外伤患,短时间内难以愈合。

突然马嘶一声,停了下来。杨羽清撩起帘子,露出一道缝隙,便朝外观望。却见马车外已是水路,河岸处停留一张画舫。蒙面人见杨羽清模样,便不再返回车厢,顺着河流指了过去:“陆路虽快,但恐怕追兵甚多。走这条水路,可入汾河,待入平阳地界,转以陆路南下,想必可避开点苍剑派追兵。”

杨羽清强提精神,跳下马车:“有劳萧兄了。只是如此你还能回点苍剑派么。”双眸定睛,盯着蒙面人缓缓说道。蒙面人闻言微惊,继而也不隐瞒,一把扯下面罩,竟果真是点苍剑派弟子萧兮然。萧兮然随手将面罩丢置身侧,抱拳躬身:“属下天玄教宗暗部总管萧兮然,见过杨宗主。”

杨羽清默不作声,上下打量着萧兮然,好像从未认识此人般。萧兮然又道:“属下奉大长老之命,拜入点苍剑派数年,教中知悉者不多。”思绪微动,接道:“除三位长老外,礼部总管卓仲平亦知此事。”

卓仲平在天玄教宗内,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平日素不参与教宗事物,仿佛事事皆与自己无关,却又事事了若指掌。萧兮然若说他人,杨羽清或许不信,但既说“卓仲平”三字,想必不假。点了点头,问道:“点苍剑派内究竟发生何事?如今想来,四宫困龙阵似是仓促布置,若是早有预谋,真合四人之力,只怕今日凶多吉少。”

萧兮然道:“孔生晋一事想必宗主已然了解。便在昨夜,点苍剑派问剑楼遭人盗窃。窃贼被丘玄归发现后逃离,逃离之时将守门弟子杀害,所用乃是‘八卦流心掌’。”

“哦?”杨羽清微微一惊,惊疑未定,萧兮然又道:“丘玄归追出后,也遭毒手,致命伤是‘碧澜烟手’与‘长门卸甲掌’。属下以为,只怕有人暗中嫁祸,欲挑事端。之后南宫欣舞与裴秋泽寻宗主而出,金笑开为宗主前来点苍剑派大闹一场,属下也趁乱跑出,不想还是晚来一步。”

杨羽清摆了摆手,示意无需挂怀:“想不到连丘长老也惨遭不测。南宫欣舞啊南宫欣舞,你果然未曾信我,不然又如何连问也不问,便要取我性命。”自嘲一语,已是百感交集。胸口阵阵剧痛,仿佛不断讽刺着,自己终究是一厢情愿。摇了摇头,抛去杂念,登上画舫。

萧兮然牵过马车,拉至旁边树林中,抬掌便将马匹击毙,随后走上画舫,竹篙一点,渐渐离岸。

汾河两岸,本是树木郁青,此刻天气转凉,冻气渐生。天边曙光挣脱阴霾,扫下的阳光虚弱无力,披在树上,薄霜分外刺眼。顺河南行,河岸愈来愈小,直至视之不见。

画舫中,杨羽清忍不禁打了个寒颤,彻夜酣战,重创在身,饶是已受疗愈,仍是疲惫不堪。本想拨开帘幕,看看如今身在何处,奈何手掌方才抬起,便牵动胸口剑伤撕裂,剧痛钻心,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滴,如蜡般的脸色,又蒙上苍白。

“杨宗主伤势未愈,当以静养为要。”萧兮然单手拨开帘幕,盘腿坐在杨羽清正对面,目光扫过,但见杨羽清胸口处鲜血复又涌出,皱了皱眉:“舟车劳顿,着实不利于养伤。好在不过半个时辰,便至平阳,届时宗主自可好生休息。”

杨羽清摆手道:“不必挂碍,先行返回教宗,再调养不迟。”

“此事只怕由不得宗主。”萧兮然脸色骤变,阴沉得如同铁青,眸中迸出的腥红凶狠如狼。话锋急变,杨羽清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双掌朝萧兮然胸口拍去。自知伤势沉重,若是不能速决,自己难脱虎口。周身功力汇于双掌,便是“八卦流心掌”夺命极招。

萧兮然杀心早生,杨羽清甫出招,已双掌回应。对于杨羽清伤势,萧兮然有谱在心,自也知晓临死反扑,最是伤人。双掌去势凶猛,实则以守为要。

“啪啪”四掌初交锋,杨羽清只觉对方掌中隐含惊雷,真气凝而不发,好似怒雷滚滚,只待契机来时,便要雷霆天降,撕裂苍穹。反观自己霍命之招,却似泥牛入海,不见踪迹。未等撤力而退,自萧兮然掌心已有一道雄浑内劲涌出,杨羽清浑身一震,张口便是大盆血莲喷出。前劲未散,后劲奔涌,一层一层内劲犹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将全身打了个遍。杨羽清再难承雄浑,翻身倒去,一时间,体内五脏六腑深受重创,丹田之中,再无半分气力,人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一击得手,萧兮然凶相毕现。手中掂量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方玉,赫然便是太玄血玉。伤人、夺玉,一气呵成,想来萧兮然早有谋划。

“一路至此,你有无数机会,为何在此时动手?”杀人夺物,便是换做天玄教宗其他人,亦难例外。杨羽清不必问,自也知晓。

萧兮然“哈哈”狂笑,站起身子,朝杨羽清竖起两根指头:“其一,我在任何地方杀你,都有可能被旁人察觉,唯有此地,唯有空无一人的江心,你才能真真切切被南宫欣舞所杀。”

“不错,我今日一死,南宫欣舞、裴秋泽纵有无数张嘴也说不清。好一招祸水东移。”杨羽清连咳数声,倒在船板上挣扎几番,却惹得浑身剧痛,好似任命一般躺了下去:“那第二呢?”

“第二么,”萧兮然满面得色:“自然是时间到了。”

“时间?”杨羽清心中猜想一瞬而过,低头看去,原本满是腥红的伤口,此刻流出的血液已然变色:“伤药中有毒!”

萧兮然洋洋自得:“你手段虽多,却不识水性,在江心你无处可逃。为防万一,我又在伤药中添加毒药。如今毒气深种,你便是有九条命也活不得。”脸色骤变,满是狰狞,眼睛随之通红,宛如凶恶且发狂的猛虎,凝视着将死的天敌,要生生将之撕碎:“你杀我至亲之时,可曾想到今天?说出云破月的秘密,交出星魔阵,我留你全尸。”收起太玄血玉,萧兮然双掌下垂,勾成铁爪,炸出阵阵“啪啦”声响。

“留我全尸?”杨羽清笑得尽是嘲讽,长吐一口气:“萧兮然,你未免太过自信!”蓦然,身形陡然拔起,张口便喷出一口毒血,血箭直朝萧兮然左眼射去。随即,人影合身扑去,单掌探出,一力贯乾坤,正是“八卦流心掌”中“坤虺破山岚”。

萧兮然未想杨羽清濒死之躯尚有反扑之力,一时措手不及。但他隐藏多时,一身修为不知几高。脚步微错,躲开血箭,单掌当关,阻下杨羽清攻势,右掌斜挥,径直劈在杨羽清右侧胸口,浑厚内劲吐出,隐隐有劈山断海之能为,杨羽清累卵之躯哪堪承受?仰天一悲呼,人似风中飘零叶,飞出画舫,坠入河中,不过弹指之间,便被波涛淹埋。

涟漪荡漾,复又平静。半生颠沛,半生为仇,而今江河过薄躯,江湖没残身,万般皆休。照看最后一眼,有青、有白,有无边黑暗。杨羽清此名,往后更有何人惦念?

画舫划开澄碧,曳出悠长的水纹,稳稳地停在岸口。初阳下,萧兮然一袭黑衣,缓缓踏上岸边。

岸边,同样是一身漆黑的蒙面人,负手而立,平静地说道:“死了?”

萧兮然从怀中取出太玄血玉,放在蒙面人眼前:“死了。裴秋泽一剑贯胸,又中我之毒,受我二掌,深埋汾河,绝无生机。”

“好,死了好。”蒙面人语中欣喜,眼角也弯出从未有过的兴奋。似是想到什么,眼中逐渐晶莹:“本以为杨羽清当真有着三落三起,欲意培养楚闻,以为利刃。不想天数有变。”

萧兮然收回太玄血玉,冷冷说道:“我说过,杨羽清的命,只能是我的。”微微一叹:“只是可惜,未能夺下云破月,取来星魔阵。”

“无妨,”蒙面人道:“普天之下,能抗衡碧水长晴的,又岂是仅有铸兵一脉的武器。”身形微侧,汾河两岸光景尽收眼底:“杨羽清为南宫欣舞、裴秋泽所杀,点苍剑派从此麻烦不断。”

三日后,萧兮然登上洞庭君山,杨羽清死讯传开。天玄教宗之内,与杨羽清交往过密之人大为震惊,余下之人,除却卓仲平、缪侯这般不理教宗事务者,纷纷将目光投入教宗宗主之位,一时间,天玄教宗暗潮汹涌。

君山一处,枝繁叶茂,饶是霜雪将近,犹是苍翠欲滴,或要迎霜傲立,或要困中图捷。叶下,一青一红两道人影,一者肃,一者妖,本是天悬地隔、不相为谋之人,此刻并肩而立,格外协调。放眼洞庭湖,湖光闪烁、碧波浩渺。时见涟漪荡漾,鱼、船竞逐如常,这世间百态,岂会为一人一物而更改?

湖风吹来,似是带着远在北方的寒冷,吹得青丝凌乱如麻,遮住佳人半张脸颊,如刀般割在孱弱的身躯,痛得人藏在青丝下的双眸晶莹欲滴。

苏漫默默注视着眼前如奔如溃的女子,自始至终也不曾哽咽出声,若非眼中的支离破碎,若非霎时蜡白的脸色,若非那转瞬即逝的身形震颤,怕是无人知晓杨羽清在此女心中究竟是何等重要。理了理乱在面前的秀发,犹是那般媚态天成、勾人心魂,此刻却已无人欣赏:“只身此地,人单势薄。边姑娘你本非教宗之人,此时众人忙于内斗,尚可全身而退。若是待宗主之位确定,只怕免不得一番清理。”

边城青双眸如聚,望向洞庭湖,湖水波澜万相,护山阵法之外,百舸竞流。碧水万顷,渔船却明争暗斗,毫不相让。不着表情的脸上,流出冷冷的嘲讽与轻蔑:“一网鱼尚且让人为之疯狂,堂堂宗主之位,又有几人能弃之不顾?此刻我便是想走,也难全身而退。何况,我也想看看,新任的宗主究竟是何人。”

“边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苏漫掩面轻笑:“依小女子所见,是要留在此地,借教宗之力为杨宗主报仇才是。”神色转动,一改妩媚姿态,清冷得犹如出尘仙子,若太阳升于朝霞,似芙蕖出于渌波,明眸流转,似要看穿这阴霾的天:“一群庸人,当真以为杨羽清一死,便有机会争夺宗主之位了,只怕到头来不过自作多情罢了。”

“嗯?”边城青心中疑惑,扭头看去,红衣佳人迎风而立,衣袂翩然,婀娜身姿时隐时现,端得如勾魂摄魄般。万叶丛中一点红,本是令人如痴如醉的美景,却被那红中清冷生生从画中拖出。从未见过如此的苏漫,妖娆、勾人、庄严、冷漠混为一体,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她,又似都是她。边城青暗中自嘲:“我素来以为她是轻浮之人,原来她只是以此姿态示人,而并非我所想的不堪。只是,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苏漫徐徐转头。

边城青连忙轻咳一声:“在想你说的话。宗主之位空悬,难道他们不该争么?”

苏漫点了点头:“无主之位自然应该,有主之位争又为何?”见边城青尚未看透,莞尔道:“傻妹妹,当初赵宗主身亡、杨羽清加冕之时,三大长老来了谁,如今萧兮然回到教宗,又来了谁?”边城青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今日三大长老皆在,莫非……”

苏漫连连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笙音阵阵,悲怆苍凉。素缟条条,天涯飘渺。

短短数月间,点苍剑派掌门裴风战、执剑长老丘玄归先后身亡,悲愁漫天,似空中挥不散的铅云,层层堆压,直令人喘不过气来。守门弟子,一身素白,笔直的身子,如负千钧。

忽而凄风愁惨,卷起满地枯叶。风中,传来一声故作洒脱的苦语:“天有酒星地酒泉,天地爱酒无传。不妨一斗需百钱,飘飘醉舞飞神仙。及时行乐也当留连,人生不饮也胡为然。”循声而望,见是一名醉汉摇摇摆摆走来,时不时扬手将酒坛中的酒浇入口中,打得浑身酒水。

醉言醉语,本是绵软无力,只是从那人口中发出,犹如实质,直贯而入。不过片刻,南宫欣舞、裴秋泽、任黄玲诸人快步奔来,但见醉汉抬手灌酒,酒坛恰恰挡住整张脸。直待他似喝了痛快,手掌一扬,将酒坛朝身后高高抛去,“哗啦”一响,摔个粉碎。

“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百年呵三万六千场。浩歌呵天地何鸿荒。”高手在前,醉汉似浑然不知,打着酒嗝,摇着醉步。待到近时,颤抖着伸手指向裴秋泽:“南宫……你不是……”手指左右晃了晃,这才指到南宫欣舞身上:“南宫欣舞,你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曲直,设计杀人,害得一条无辜人命,害得我背信失诺。今天我便要看看,苍天公义在上,你如何逃之。”

“阁下何人?”谩骂在先,南宫欣舞不气不恼,抱拳于前,高声询问。

任黄玲快步当先,挡在二人之间,柳眉倒插,酥胸起伏,怒气横生:“好你个登徒子,上次让你跑了,现在还敢来!”说罢,身形虚晃,脚步变换间,欺身而上。

醉汉一见来人,顿时心烦意乱:“你个疯婆子凑什么热闹。”退步欲避,任黄玲却紧贴而来。

“任师姊竟识得此人?”裴秋泽低吟说道。身侧西风烈压低三分声音:“此人正是日前来捣乱的‘愁海玄墨’金笑开。”

南宫欣舞眉峰紧蹙,前缘后故已然想个明白:“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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