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激流勇退

荷花湖畔，众多画舫。

　　通俗来说，每一艘画舫都是一座青楼。

　　只不过，里面的姑娘有的卖艺不卖身，不会歌舞技艺的，则只能卖身。

　　这里便是京都最繁华的烟花之地，有的达官贵人和万贯商贾一掷千金，只为搏女子一笑；有的落魄人士攒一个月银子，也只够黄粱一夜。

　　任何有特点的有情调的东西，都能在这里出现。

　　如意舫便是这里生意最好的一艘画舫。

　　画舫也叫花舫，老鸨也叫妈妈。

　　如意舫的老鸨叫做春如意，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一步三扭，顾盼生姿。很多人都喜欢这位风姿犹存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只经营画舫，自己却不卖身。

　　如意舫很大，大到可以同时容纳几百客人。

　　如意舫很美，美在它上面有三十卖身的美人和二十卖艺的美人。

　　如意舫很值钱，值钱在每晚来这里的人平均都要消费一百多两银子。

　　如意舫很有名，有名在大曜国最有身份的人都曾经来过这里，连最有身份的那个人也曾乔装打扮来过，没有例外。

　　如意舫很特别，特别在春如意只养五十个女子，一个不多，一个也不能少。有人被赎身了，马上就能有人顶上，这里不缺人，因为每一个美人都不愁在如意舫赚不到钱。

　　这里成为了一个圈子，能上如意舫的人便是身份的证明，若是春如意能叫得出你的名字，说明你一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要么很有身份。

　　要么很有钱。

　　要么很有才气。

　　要么很英俊或者很漂亮。

　　反正一定是很特别才对，或者是做过特别的事情。

　　今晚人很多，因为如意舫的头牌甄姑苏要表演歌舞，还要有一些歌赋的比赛，夺得头筹者会在今晚进入甄姑苏的房间。

　　不需要花费一分钱。

　　但是吟诗作对之时，却要交银子，也就是说你觉得你对得好，可以写下来交给伶官，伶官宣读之前你需要交十两银子。

　　这只是宣读的费用，还不一定能如愿选上。

　　这时候文人才子们是最受欢迎的，满身铜臭的商人们肚子里没有墨水，只能花钱请才子们作诗帮助自己，当然是要小心不被识破，而没钱的才子们也能赚一些糊口的钱。

　　据说曾经有一位寒门学子，朝试之前便在这里赚了五百两银子，从此走上脱贫道路。

　　每年的朝试之前七天到十天这几天内，如意舫都要组织这么一次活动，因为这是春如意的一种宣传噱头，春如意不简单，活动的评委也不简单。

　　今年的评委是负责朝试初审考卷的几位京中大员。

　　太傅权方为首，有内阁大学士吕秋云，礼部尚书丁荣贺，官书局司命孙洪章。

　　四人。

　　江末瞳和李拢鸡以及乔装打扮过的赵香儿从踏上如意舫开始，就被这热闹繁华的景象所震撼了。

　　赵香儿是肯定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的。

　　李拢鸡混迹于烟花场所习以为常，京都如意舫却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热闹，尤其是今天。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江末瞳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烟花之地，却与文化如此密切，或许只有这种时代能够将两者合二为一了吧。

　　春如意看人很准，一般人她不会亲自接待，自会有其他美貌女子来负责引导。

　　春如意看到江末瞳三人之时却觉得特别，李拢鸡她是认识的，来过两次之后便能和姑娘们打成一片的李拢鸡，春如意心里也是喜欢的，风月场所的女人们见惯了交易和敷衍，反而像李拢鸡这样发自内心将他们当做朋友的人并不多。

　　所以女人们也都将李拢鸡当做朋友，或者姐妹。

　　春如意也是如此。

　　江末瞳是很干净的一种长相，春如意一眼便看得出来江末瞳并不是为了女人而来。

　　江末瞳的脸太淡然了，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和欲望。

　　赵香儿在春如意眼里一眼便被看透，春如意对于美人是及其敏感的，她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赵香儿符合这个时代男人的所有审美，所以，女扮男装在她眼里是不可能隐瞒过去的。

　　这三人是什么组合？好奇归好奇，但春如意是不会刻意去了解的，这是老鸨的基本素养。

　　“拢鸡妹妹，哎哟，果然是为姐姐生意考虑呀，这次带过来两个这么俊俏的公子。”

　　春如意看得出来江末瞳和赵香儿不为女色而来，所以并不会像对待满脸淫秽的那种人一样直接上手。

　　“如意姐，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今天带过来玩玩，一会得安排个好地方听曲呀。”

　　“没问题，咱们是一家人，当然先济着你来呀。”

　　“今日怎么比平日热闹一些？”

　　“拢鸡有所不知，每年这时候我们如意舫都要举行诗赋大会，为才子们打出名声。而且今年坐镇的是我们如意舫的头牌甄姑苏，如果能够拔得头筹，便会成为今晚甄姑苏的入幕之宾，今晚可不容易，虽说来的人很多，但是考验也更加严格。”

　　接下来春如意将评委人员介绍了一下，江末瞳三人听完之后皆是叹惊。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不管是为官者还是经商人，不论是才子们还是普通人，都以风流传为美谈佳话。所以，身份无所谓，即便是当朝太傅景从文，由于是这里的常客，再加上爱好诗词，喜欢热闹，也会成为这种烟花之地活动的评委。

　　江末瞳心里却是高兴，有权方做评委，还怕他注意不到自己吗？

　　春如意特意将三人安排到了一个好的位置。

　　首先便是那甄姑苏姑娘的舞姿开场，台上有伴奏之人。

　　两把古筝，一把笛子，一根萧，还有两把琵琶，琴瑟交错，甄姑苏单人在场地中间弄舞。

　　这甄姑苏轻纱半遮，特意穿了一件露出胳膊的红色锦袍，不时露出白藕般的玉臂，让台下很多人心旌摇曳。

　　一舞结束后，已经有人开始叫喊起来。

　　甄姑苏并未下台，盈盈作福，充当起了伶官。

　　“感谢各位捧场，今日我跳一首《中状元》来为马上要参加朝试的各城公员们助兴。今日安排了诗词的比试，首先先请出今日的四位重要评委。”

　　紧接着有如意舫的下人们抬上了几张桌椅，如意舫的上层建筑上也挂起来红布，用来张贴优秀的诗词和作者名字。

　　权方等人出现在了台上，根据各自的位置坐下。

　　有人认出来当朝太傅几个人，不由得感慨如意舫的大手笔和能量，竟然能将京都官场如此重要人物请到这里担任评委，有心之人开始考虑这春如意的身份，恐怕不仅仅是如意舫的老鸨那么简单了。

　　江末瞳看权方看得很仔细，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做到大曜国太傅，实在是厉害。

　　权方宽额浓眉，朱腮剑目，一眼看去便知道不是普通人物。

　　甄姑苏作为美人，便完全行使了美人的特权，没人反对她出的第一个主题。

　　“今日由权大人四人担任评审，第一轮题目为‘禅’。请大家将自己所作写于纸上然后举手，会有姑娘们拿走交给评审。大家现在便可以开始写了。”

　　“禅”之一字，立意很广，考较的是诗词水平，也考验内涵深度，在场之人都在思考，不一会已经有人开心地举手，所作之诗也被姑娘拿上了评审台。

　　四位官员皆是见多识广之人，所见好诗不知多少，而且本身对于诗词也都是颇有研究，反而一开始被拿上台的几首诗词无一被选中吟诵出来。

　　权方看一个便摇摇头，四人当以权方为首。

　　“权太傅，这几首诗的作者怕是没有理解‘禅’之一字呀。”

　　“恩，‘禅’是一种意境，更是一种心境，年轻才子多如牛毛，即便是诗词出众，却也因为年龄或者阅历的原因，作不出这种考验境界的诗词。“

　　“权太傅一语道破，下官佩服。”

　　越来越多往上递交诗词的人，四人一打眼就能看出好坏来，所以倒也不慢。

　　接下来，开始有一些不错的诗词出现了。

　　“来时无迹去无踪，

　　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

　　只此浮生在梦中。“

　　孙洪章先念出来一首，权方、丁同贺和吕秋云三人不禁点头。

　　吕秋云是内阁的大学士，其官职和权方是平级，因为职权上要稍低一些，所以坐于权方下首。

　　“孙司务，请问此诗是何人所作？”

　　“呵呵，此诗是汤潮所作，这汤潮也是有些名气，我便偶然听说过，是东江的公员首名。”

　　“恩，纷纭世界，独守己心，淡定从容，便能独有一分宁静。此诗意境当算不错，看来此子也是今年朝试的亮点之一呀。先贴到墙上，算是过了第一轮。”

　　权方的点评是极为精彩的，众人不禁佩服。

　　“咦？这首却是首好诗，倒是不亚于刚才汤潮所作。”

　　“速速吟来。”

　　四位都是爱诗之人，听到丁同贺所说，一起催道。

　　“朝看花开满树红，

　　暮看花落树还空。

　　若将花比人间事，

　　花与人间事一同。“

　　剩下三人细细品味，觉得这首诗却也是不错，只是技巧方面却是差了一丁点，却也算是通过了第一轮，有艳衣女子接过，张贴在了后墙。

　　这时候吕秋云却是看到了一首好诗，不自觉间吟了出来。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禅，

　　退步原来是向前。”

　　权方捋捋胡须，细细品了一下，确实是极为出色的一首诗。

　　“内心保持清净，才能领悟生活的真谛。插秧是退着走，实则是一种进步，作者能将以退为进的智慧写入诗里，实乃聪明。”

　　“此诗是京里著名才子伍冬所作。”

　　“这首诗必是要让其进入第二轮。”

　　其他评委都点头认同。

　　江末瞳和赵香儿两人跟着李拢鸡凑到了权原森的附近，权原森是和朋友一起过来的，其实权原森也想了一首不错的诗，只不过考虑到权方是自己叔叔的缘故，怕别人再觉得有猫腻在其中，所以也没有往上投。

　　江末瞳知道今日机会很好，让李拢鸡拿来纸笔，自己念着让赵香儿写。

　　“万事无如退步人，

　　孤云野鹤自由身。

　　松风十里时来往，

　　笑揖峰头月一轮。”

　　江末瞳故意念得很大声，权原森是听得清清楚楚，起初以为是哗众取宠之人，尤其是听到“万事无如退步人”这一句的时候，不就是改了伍冬的“退步原来是向前”一句吗？

　　可是随着接下来三句从江末瞳口中吟出，权原森却是觉得误会了这位公子。

　　权原森见江末瞳一身淡然气质，同行两人也是俊俏少年，知道江末瞳不是普通人，不由得多注意了一些，想着结束之后要认识一下。

　　江末瞳哪能不知道权原森观察自己？

　　但是还不够，江末瞳知道必须要让权原森和权方两人都对自己印象再深刻一些才行。

　　“再来一首吧，赵香……额，赵小弟再写：

　　流水下山非有意，

　　片云归洞本无心。

　　人生若得如云水，

　　铁树开花遍界春。”

　　“好！”

　　权原森听完竟然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作为一个才子，权原森当然是喜欢有才气之人，这位少年沉吟之间便信手拈来两首佳作，首首精品，自己熟读百书，自认为也算才人，却真心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江末瞳当然知道此时是需要自己做什么了，于是对着权原森作了一揖。

　　“献丑。”

　　“哈哈，莫如此，公子这两首诗让我大开眼界，我叫权原森，不知公子名讳？”

　　“江末瞳，盐城人。”

　　“以公子之才，定是盐城今年公员之首吧？”

　　“非也，我并未参加科举，只因我实在是不会那些杂文之类的考试内容，作诗也是取巧而已。”

　　权原森一听江末瞳并非公员，感觉极为可惜。

　　两人聊着的时候，丁同贺却已经吟出了江末瞳的第一首诗。

　　权方听了喜欢，尤其是最后两句“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想来极有意境。

　　当丁同贺说出作者名为江末瞳之时，四人却是无人识得此人，但是四人却是识货的，此诗若是不张贴，前面所张贴的恐怕要揭下来了。

台下众人没有人听过江末瞳的名字，已经有各自询问之声，得到的答复都是摇头，只有江末瞳所在的附近听到他作诗的几人知道。

　　孙洪章念了江末瞳第二首诗，三人皆是大赞，再看名字，却又是江末瞳。

　　四人极为惊讶，这么短时间内能作出一首上成之作，便已经是很厉害，这叫江末瞳之人两首都如此精彩，怎能不让人惊讶？

台下众人看又有佳作张贴，都想知道是谁，定睛一看，却又是江末瞳三个字，于是讨论之声更加浓烈起来。

　　惊讶之后，还要继续。

　　权方念了一首特别的诗，乍看很一般，仔细想来却是目前权方觉得最好的一首。

　　“牛得自由骑，春风细雨飞。

　　青山青草里，一笛一蓑衣。

　　日出唱歌去，月明抚掌归。

　　何人得似尔，无是亦无非。”

　　四人同时品味起来，却又同时关注起作者。

　　江末瞳！

　　还是他？

　　他们四人的震惊便像是台下江末瞳旁边的权原森一般。

当江末瞳又一次上墙之时，真正懂得诗词的人才算是服了。

　　权方很开心，看来今年又要出一位大才子了。

　　江末瞳对权原森说道：

　　“权兄，小弟家有急事，需离开了，今日得以认识权兄极为开心，若看得起小弟，便来念慈路君开府找我。”

　　说要转头便走。

　　权原森刚反应过来，再想留住江末瞳已是不可能，江末瞳是最有可能成为甄姑苏入幕之宾的，却提前退场，觉得大为可惜。

　　念慈路，君开府，江末瞳！

　　李拢鸡和赵香儿不知江末瞳到底如何想的，却也跟着下了如意舫。

　　“香儿姑娘跟我回家，拢鸡留下玩吧，顺便留意一下后续发生了什么，回来告诉我。”

　　赵香儿路上实在忍不住，问了一下江末瞳，为何情势大好的情况下就这么走了。

　　“三首念出，同一名字，权方四人定是对江末瞳三个字印象极为深刻，而我又认识了权原森，并且告诉了他住所。我在情势最好的情况下离开，这会让他们印象更加深刻。从权方四人的角度来说，必定极为好奇，想知道我是谁，权原森便是找到我的钥匙，与其找机会接近他们，不如让他们来寻我。”

　　“要知道，很多事按照正常思维是做不到的，出其不意往往是一种好方法。”

　　赵香儿懂了，很深刻地懂了。

　　“瞳哥你好厉害哦，我好崇拜你哦。”

　　赵香儿两颗带着星星的眼睛看着江末瞳，让江末瞳很不自在。

　　“我有点闷，我下车走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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