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支柱

不用疑问，天佑存正在骂娘，也不知他和司徒初在骂些什么，但想来应是很难听的，毕竟——毕竟，谁遇上这种事都难免悲愤控诉一番。

冲进烟雾沆砀的隧道，相敌对的两人真正开始携手共进了。

“司徒师兄。”天佑存面色阴郁，如此类事，他遇上不止一次，“你与仙家峰张真人所言的烟雨之地是什么地方。”

司徒初像是在心底骂累了，有气无力道：“天师弟居然不知吗。”

“师弟出生偏僻，正是请求师兄讲解。”天佑存说话时按捺怒火。

司徒初苦笑出声，没了兴趣调笑，“天界是诸多空间层叠构成的，师弟应该晓得吧。”

天佑存忆起昔日森罗林的妖族秘境以及其他种种遭遇，对此深以为然：“不错，天界不是单调的一体一面，而是许多空间层层重叠，有点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是天界又聚拢灵气，造化奇异，形成天界的中央。”

天佑存点头，“不错，愈发靠近天界中心，灵气愈发浓郁，天地间显化的道理更多。”

“我们是否可以将天界的中央，也就是我们三家五宗占据的地界称之为，首要呢。”

“首要？”

天佑存头一次听见这个说法，顿觉有趣，“请司徒师兄说说，怎么个首要法？”

绿袍青年拍拍身上灰尘，加快脚步，“第一个首要，我们处于天界中央者，首当其冲。”

“首当其冲？”

“当然，你看上宗入侵，我们位于中心者不都是……”

司徒初话说一半，踩空脚下白雾，好在天佑存唤出雷绳拉住。

天佑存肋间雷霆翅翼挥动，躲开隧道袭来的飓风。

司徒初死死拉住瓦蓝色雷绳，不顾其上传来的麻木感觉，一手紧握影剑道：“天师弟，不好！”

“我知道。”天佑存眼前的白雾隧道彻底崩塌，他眼中捕捉到几道金色流光滑过，“是外面的黑袍人作祟。”

“无妨。”司徒初攥着雷绳稳住身子，悬在空中说道，“我有办法。”

“司徒师兄请说。”天佑存虽然怀疑司徒初所说言语的真实性，但现在局势危急，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是，“师弟我若能帮上忙，绝不拖延。”

司徒初咬着牙，“天师弟，可有法门能唤天地灵气聚起吗。”

天佑存若有所思，道：“司徒师兄是想，眼下遗失空间中，师弟我无能为力。”

司徒初怪笑一声，“天师弟，助我稳住身形，我来尝试一二。”

天佑存目睹司徒初悬在空中盘坐，为其人抵挡狂风，运用雷绳躲开乾坤碎片。

“他是想，褪去凡胎？”天佑存猜测司徒初怪异行为的背后，脚下的虚无之处突然涌动灵气，形成一股风暴席卷而来。

风暴无形搅动空间，雾蒙蒙的残破隧道彻底坍塌，难留半分踪迹。

灵气风暴卷住浮萍似的两人，灵气旋转，日月变换。风暴迅猛，天佑存收敛雷霆翅翼，小心翼翼依附其中。

不比天佑存谨慎，司徒初反而把突如其来的海量灵气化为己用，一身气息起伏，幽蓝颜色在他身体流转栖息。

天佑存耳边隐约传来清唳悠长，他猜度是张真人后手起作用，悬着的心放低些许。在灵气风暴的席卷下，他好歹能得到短暂的歇息。

“反噬天界，中心首要……”天佑存反复在心头念着几个不曾听过的名词，“烟雨之地，是非之都？”

都是些什么东西，可恨师尊半点言语都没曾给我……天佑存带着不解看向盘坐于风中的司徒初。

司徒初神色平静，丢了雷绳，静坐于呼啸狂风里，任由海量的灵气为他提供突破境界的基础。

此人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犹如弄潮，望见这等场景，天佑存这才想起此人是毒门谷天骄，其境界达到腾转九天九境，更是稳稳踩在九重山之巅，距离褪去凡胎仅有咫尺距离。

想起刘津刘师兄所说，司徒初本就是为了压制三家五宗的腾转九天者故意不去脱凡，那么司徒初有朝一日脱去枷锁，一心褪去凡胎，怕轻松得很。

“你怕了？”

一道出乎意外的声响在心底传出，天佑存感受到胸膛那枚隐藏的冰冷玉佩显形，身子禁不住打战，不知多久了，那位魔尊再开金口。

天佑存尝试在心中自言自语：“可是魔尊苏醒？弟子正求指教。”

说是休憩一二时辰的魔尊醒来，雄伟男子的声音依旧洪亮，“说来便是。”

天佑存把自己听来的几个词语统统抛出。

“魔尊，我身处天界之中。此前有诸多灵逝道境的前辈打斗，引得什么反噬天界，乾坤混沌。我问了一位师兄，告诉我说，是因世界本源被占据太多，引得天界震动反噬。而且天界的灵气变化，地域还有什么首要其他的分别。”

雄伟男子发问：“你觉得不应分有区别吗。”

天佑存思虑须臾，答道：“依我的本心来讲，幼时家中长辈教导，生而为人，人人平等。”

“你现在觉得如何。”

“虽说人人平等，但…”天佑存忆起一路上的坎坷，摇摇头道，“就我所见，便是想要人人修道都无可能，难度极大。平等之言，更像是劝导我们修道者，不，应当是所有人都要抱有一颗平常心。”

“平常心？”雄伟男子的言语不觉惊讶。

“不错，就是一颗平常心。”天佑存仔细回答，“难以修道者莫要气愤，天赋不佳者莫要沮丧，境界高深者莫要高傲。”

“你在劝告他们。”

“不敢，我是在勉励自己。”

雄伟男子更觉有趣，“怎么个勉励法？”

“难以修道，却又偏偏想要追求大道，那就要有舍弃一切的勇气与决心，寻觅灵气充裕的地方去做尝试。”

“天赋不佳，修道路途遥远，那就持之以恒，不要言说放弃。坚守本心，去寻外物际遇，如丹药仙草等辅助。”

“境界则不用说，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还比一山高。器物需空虚方能盛物，我想，人也是一样。需要时时谦虚，时时受益。”

“倒也算是有些觉悟。”雄伟男子好似在颔首称赞，“你现在就是谦受益了。”

天佑存微微一笑，“弟子确实不解，请魔尊说明。”

“你所说的反噬天界和首要次要的区别其实可以看做一个问题。”

“你们人类的修道循序渐进，所谓的灵誓境界就是用自己所悟道境反哺世界。随着灵逝者的增多，道境的拓宽，世界生出自行运转的规则，便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道。”

“灵逝者自然可以借规则行事。可一旦侵扰过多，天界的脂膏被削减过重，它这个世界运转的道就要落在灵逝者身上了。”

“所引起的日月变化，乾坤混沌，规则纷乱，种种妖异，就是你所说的反噬天界。”

天佑存深以为然，他本人亲自流落在破碎天幕中捡回一命。

“至于首要次要，我反问于你，你刚才避而不答，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天佑存沉默，这个问题本很好解答。

“你说，就是想要人人修道的难度都极大，那么运转世界的道，岂会不知晓。它要的，是造化出尽量多的灵气充沛之地，从中锻炼出能够明悟道境灵逝者，为世界拓宽领域。”

“这才是世界的首要。不过嘛，道随时会起变化，所造化的福地不会拘泥。若是真有一心求道，心志坚毅者，会闯出属于自己的造化。就如你所说的，借助外物，抓住际遇，哪怕修道困难，哪怕天赋不佳又如何？”

“接下来，就是次要的问题了。说是次要，其实也是重要，因为它是世界的支柱。”

“世界的支柱？”天佑存重复道。

“你现在腾转九天了，可还记得金丹境界的关窍。”

天佑存恍然大悟，“魔尊的意思，天界和我们人族修道一样，需要内外核心的作用维持平稳？”

“你说错了一半，人族的金丹境是借世界规则演化，当然和世界结构有些相似。”雄伟男子追本溯源，“现在可能理解支柱一词吗。”

天佑存经此一点就通，自顾自言道：“我大概理解了，张真人所说的烟雨之地，和司徒初口中的是非之都，或许就是在处于世界支柱交接的界域。但是有两个，是了，天界莫非有两个支柱！”

“魔尊的意思，是世界亦会有支柱存在，而且数量不一？”

雄伟男子说道：“世界支柱之力不会平白现身，至于数量，当是那方世界演化时定下基调。”

“魔尊，你说我们人族的境界借世界规则演化，那么褪去凡胎的脱凡境是？”天佑存心神震动，感受到外处的变化。

“为你们的明道境搭好阶梯，褪去凡胎后，达到足以承载‘道威’的地步。”雄伟男子像是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开口道，“且去处置外事，寻个安稳地界。我观你机遇不断，怕是很快也能褪去凡胎。”

“谢魔尊教导。”天佑存不多废话，心神归位。

待他睁开眼来，绿袍青年面色不善。

“司徒师兄。”天佑存心底有些慌的，此人褪去凡胎的速度果然极快。

“天师弟。”司徒初站在灵气风暴中，之前的狼狈没留下半分，只能见到绿袍青年端的是剑眉星目，相貌堂堂。

“我曾在险恶真空里特意嘱托天师弟为我保存许多东西，如今可能一一归还正主了？”司徒初笑吟吟说道，“天师弟？”

天佑存站直身子，十四岁的他比之司徒初矮了一个脑袋，“司徒师兄何意，师弟我冒着生命危险救回师兄，难道是要师兄恩将仇报吗？”

司徒初摆摆手，“天师弟，不说别的，火麟枪该还我吧。”

天佑存冷笑，“司徒师兄，怕是你记错，火麟枪要献给我恩师做礼，不能赠予他人。”

“天师弟。”绿袍青年行走如常，没有如天佑存那般的拘谨感，“不要逼我动手啊。”

天佑存攥住铁骨，肋间雷霆翅翼收敛，化作瓦蓝雷光附于古铜枪身，“司徒师兄，你以为你脱凡后就能颐指气使？师弟我却从来不信这些。”

司徒初顿住脚步，这里到底与其他地界不同，此时两人所处，不知是否为仙家峰张真人后手引导出的灵气风暴。

正是因此，司徒初哪怕借海量灵气褪去凡胎，也不敢在风暴中随意动手，若是风暴消散，他区区一个脱凡境如何能在破碎空间存活？

天佑存抓住司徒初的顾忌，大胆扬言：“何况师兄你褪去凡胎，真能接住我的无名威力吗！司徒师兄，我劝你好生思量！”

司徒初脸色变化，和缓道：“唔，天师弟，看来你成竹在胸，是我自取其辱了。”

“司徒师兄，现在正是你我师兄弟二人同舟共济，携手并进之时。怎可空费力气，内斗啊。”天佑存看似苦口婆心劝道。

“这，天师弟！”司徒初像是悔过懊丧，“师兄我一时糊涂，开口戏言，千万别放在心上。”

“司徒师兄，我们何至于此啊！”天佑存神情激动，眼看两人越走越近，就要握手言欢，上演一幕‘将相和’。

“莺勺。”绿袍青年忽的面色晦暗，狠声呵斥，一手丢出三枚黑色桃核种子，“天师弟，我送你上路！”

天佑存亦是敛容，方才的热情消散，听他冷漠言道：“无名！”

炙热的锋芒熔化桃核种子，再仔细一瞧，他身后攥着的哪里是铁骨，分明是通体暗红的上官家火麟枪。

火麟枪自天佑存手中脱离，就如火麒麟奔腾，一团烈焰灼烧司徒初而去。

司徒初抬手抓住火麟枪，耳边又传来一声嘶吼：“风雷无名！”

天佑存手持铁骨，瓦蓝色雷光绽放，风声怒号，第二式无名袭来。

“真是他妈个煞星。”司徒初暗骂，忍痛用手掌拍飞火焰麒麟，面对忽如其来的铁骨枪，他双手唤出道魄垒砌高山。

天佑存手中铁骨接连击碎高山几座，终于力竭，墨色长缨与古铜枪尖陷入土中。

司徒初喘着粗气，脸上带笑，“天师弟，可要把火麟枪还我？”

“师兄若有本事，自己去拿。”天佑存没有急着拔出铁骨，他望着遗失在风暴中随涌动灵气游走的暗红长枪。

两人短暂沉默，隔着几匹高山，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在风暴中僵持。

司徒初首先察觉异样，他的储物戒指剧烈晃动，他皱起眉头，想想自己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灵家的影剑？”司徒初如是想到，“我分明用张真人的鹤羽贴上去了，怎么还会有动静。”

储物戒指在他手指上晃动，就要跳出指尖。司徒初干脆取出影剑，仔细看看，吃了一惊。

这还是自己在真空取出的漆黑长剑吗？司徒初看着手中黯淡颜色的剑刃，给他的感觉就如阴雨绵绵时的晦暗天际般惆怅。

就在司徒初思索愣神的片刻，天佑存感觉到高山的力量减弱，果断抽出铁骨，而后一手甩出蓝色雷光束成长绳去抓风中的火麟枪。

所幸灵气风暴运转许久，没了最初的威力凶顽。瓦蓝色雷绳成功穿过灵气旋转，系住枪身，不甘心的火麒麟咆哮，它借助灵气，展开火海，想要烧断雷电。

麒麟的咆哮令司徒初手中的影剑暴躁，司徒初不由紧紧握住剑柄。握住剑柄的一刻，突兀的，他的墨黑双眸顿时黯淡，瞳孔变得无光无色，没有了青年人的意气风发，而是萧瑟秋容。

司徒初挥剑，他手中黯淡的影剑融入无色灵气，一道肆虐剑气割裂开进入衰弱期的灵气风暴。

天佑存拿稳火麟枪在手，便亲眼目睹无形剑气划开风暴，猛烈的灵气骤然分离，一道凄惨的鹤鸣声响遏行云，风暴眼中，模糊的白鹤身影破碎。

白鹤横死，它扇动羽翼形成的灵气风暴余威化作波纹震荡。波纹穿透空间里外，天佑存与司徒初的动作陡然停滞，窒息俄顷，两人的身子不受控制，直直飞远，而后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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