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之心

（序）

我是云游四海的江湖客。

仗剑，骑马，喝酒，望月。

我到过很多地方，结识过很多友人，也闻说过很多故事。

我常常听闻别人有趣的故事，却不想有一天会有一些有趣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1）

我不愿停下旅途的步伐，因为我希望遇到更多有趣的人，了解更多有趣的事。

可现在我不得不站在这湖岸边发呆了两个时辰，连湖岸旁有多少棵树，我几乎都已能数得出来了。

前面的垂柳下，停泊着条卖莲蓬鲜花的小船，摇船的小姑娘也已向我驶来，远远地向我嫣然而笑，笑容灿烂如阳光。

若是以前，就只为了这甜笑，我就已不能不去买几支莲蓬。

可莲子的心是苦的，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所以我实在不想去买。

这戴着斗笠，赤着双白足的小姑娘仿佛对我很有意，她看我不光顾她的生意也不生气，竟偷偷塞上两个大大的莲蓬。

我接过莲蓬，正觉得奇怪，谁知道小姑娘却又向我招了招手，悄悄地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实在不想再惹麻烦，却又实在不忍拒绝这小姑娘的好意。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作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来，这小姑娘若是想约我幽会，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告诉她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幸好遇见了我，否则一定会上当的。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圣人。

只可惜老天偏偏不给我个机会。

我只用一只脚上船头故意板起脸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说？”

小姑娘眼睛里发着光，悄悄道：“你是不是个化了装出来私访民情的大臣？”

我怔了怔，半晌忍不住笑道：“我由头到脚，有哪点像是大官的样子？”

小姑娘道：“你不是？”

我道：“非但不是，而且我见到大官就会发抖的。”

小姑娘的神情更兴奋声音更低道：“那么你定是个大强盗。”

我苦笑道：“也不是，我连做强盗都会蚀本的。”

小姑娘瞪着我道：“你真的不是？”

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说着，我无聊地剥起莲子吃。

小姑娘叹了口气显得失望极了，好像连话都懒得跟我再说。

原来她对我有兴趣，只不过以为我是个大盗。

大盗在少女们的心目中，有时的确比很多人都有吸引力。

我现在才知道这小姑娘并不是真的对我有意思。

我也用不着再担心会惹上麻烦了，本来应该觉得很开心才是。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我反而偏偏觉得有点失望，有些不甘心的问：“你从哪点看我像是大盗？”

小姑娘态度已冷淡了下来道：“因为从你站在这两个时辰起，我总觉得有人在后面盯着你。”

我假装吃惊道：“哦！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指着不远道：“你看这人打扮成小贩，那个人又打扮成乞丐，但无论他们打扮成什么样子都休想瞒过我。”

我道：“为什么？”

小姑娘露出很得意的样子道：“因为他们虽衣服穿的破烂，可脚上还是官鞋。”

小姑娘看着我目中又露出吃惊之色，道：“他们是不是来盯你梢的？你认不认得他们？”

我眨了眨眼，也故意压低话声道：“我跟你说老实话，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小姑娘立刻道：“我发誓不跟别人说，否则以后叫我嫁不出去。”她脸上忍不住泛起红晕。

我悄悄道：“好！我告诉你那个小贩和乞丐是很有名的捕头，的确是来盯我梢的。”

小姑娘又兴奋了起来，道：“他…他为什么要盯你的梢？难道你真的是大盗？”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小姑娘在我耳边小声道：“听说有个大盗满天飞，刚在京城里做了七十八件巨案。还非礼了好几个黄花姑娘，才逃到这里来避风头！”

小姑娘兴奋得全身都发抖起来，咬着唇道：“你……你是不是那个大盗”

我忍住笑，吃完最后一个莲子，又向她挤了挤眼睛道：“你猜我是不是？”

小姑娘的脸已烫得像是个刚烤透了的红山芋，咬着鲜红嘴唇道：“就算你是我也不怕你我……我……”

她的腿像是已有点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几乎跌下水里去。

我大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放心，我就算要来找你也得再过两三年，现在你只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小姑娘看着我发了半天怔，也不知是有意，脸上的红霞已红到耳朵根子。

我心里暗暗好笑，知道这姑娘今天晚上一定是睡不着觉的，我这倒绝不是存心害她，只不过是想为这姑娘平凡的一生添些作料，加些色彩，让她以后成了亲，抱着孩子洗碗时也会有段可以令自己心跳的回忆来想想。

世上又有几个女孩子能亲眼看到个活生生的采花大盗呢？

我本以为这小姑娘会羞涩地落慌而逃，怎知她咬着嘴唇，又战战兢兢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

我看着她满篮子的莲蓬，笑道：“你若再给我一个莲蓬我就告诉你。”

她似乎舍不得给我，但好奇心地趋势下，小姑娘又递给我一个，赶紧道：“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我挑着眉毛笑道：“我若真是大盗，你现在早就被我卖到青楼里去了。”

小姑娘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问道：“那为什么官兵要抓你？”

我剥完莲蓬，又忍不住看着她的篮子。小姑娘心领神会地知道了我坏主意，生气地嚷嚷道：“休想再打我莲蓬的主意！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喊非礼！那么你就算不是采花贼也会变成采花贼！”她竟骄傲地笑了起来！

我投降了，挺着腰板道：“我非但不是坏人，反而是江湖里的侠客。”

小姑娘忽然兴奋道：“你真是侠客？”

我才发现侠客在少女心中比大盗更有吸引力。

我大义凛然道：“就因为我是侠客，看见有坏人欺负女孩子，自然要去教训坏人了！”

小姑娘一脸地疑惑，她问道：“那为什么官兵还要抓你？”

我苦笑道：“谁知道那坏人是秦王府的大公子，官府自然要抓我。可公差抓人也要有个说法，他们总不能说我因为妨碍非礼而犯法吧！所以就让我替大盗满天飞背黑锅！”

小姑娘奇怪道：“那为什么他们你面前却不来抓你？”

我在她耳边悄悄道：“老实告诉你，这百步之内至少有五十个官差。不然我早就去走了！这毕竟是城区，他们若都上定然会引起混乱，我反而有机会逃走。可他们单打又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一直盯着我，等他们的援兵到。”

小姑娘眨着眼睛，不解道：“援兵？”

我担忧道：“好像是六扇门的四大名捕之一，姓谢，因为资历最小，江湖上都叫他谢老幺。”

小姑娘瞪了瞪眼睛，喃喃道：“怎么是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我忍不住道：“你莫小瞧他，据说他使暗器铁珠，一手隔空打穴的本领了得。江湖上好多大盗连他样子都没看清楚就被他抓起来了。”

我话未说完，那个贩子不知从哪抽出朴刀，朝我冲来。我轻功跃起，准备迎战，怎知一个圆珠子打在我腰上。顿时只感觉身子脱力，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那小姑娘光着一双又白又小的脚站在我面前，得意地笑着。

我忽然也朝她得意地笑了，一个跟头起身，称她不注意，一招秋风扫落叶把她绊倒，又点了她脚心的涌泉穴。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了。

我挟持着她，官差们自然不敢靠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带着小姑娘，架着她来时的船离开。

我满怀欣喜地唱着山歌民谣，小姑娘却气的鼓着脸，一动不动的躺在船舱里。

我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是谢老幺的？”

小姑娘不知道是因为我识破了她的诡计，还是不喜欢我叫她谢老幺。她更加生气地瞪着我了。

我笑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只是奇怪一个卖莲蓬的小姑娘怎么连京城大盗的事都知道。”

接着我从腰间的衣服里掏出藏着的剥完的莲蓬，笑道：“所以我在起跳时故意露出腰间的破绽，看你会不会出手。你的铁珠打在莲蓬上，我自然没事了。”

小姑娘好像还是很生气，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划船，看着我唱云游时学来的山歌。

船靠岸了，我也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向小姑娘摇手道别：“你不会有什么危险，官差肯定会马上发现你的，那我就先走了。永别了！”

我唱着小曲，人还未走远，小姑娘忽然开口讲话了，她叫道：“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微笑道：“洗耳恭听！”

她也微笑了，笑容很奇怪，像是偷吃了大块糖一样，她大声道：“你记住了！我叫谢灵芸！不准叫谢老幺！我虽只有十六岁！但我不是小姑娘！”

（终）

后来的旅途中，我遇到了关中大侠，有幸与他把酒言欢，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他连着摇了三下头，又忍不住道：“奇怪！奇怪！真奇怪！谢灵芸这小妮子的铁珠连三寸厚的铁板都能打穿，怎会打不破莲蓬？”

我倒酒的手忽然止住了，想起了她一篮子又圆又甜的莲子，尴尬地笑道：“或许她只是一时失手。”

他还是一脸困惑道：“我还是想不通你居然能从她手上逃掉。她不但会隔空打穴，还会三十六路小擒拿手！有次我和她切磋，看她年少就大意了，被她两三下撂倒在地。”

我放下酒杯，想起了离别时她奇怪的微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中大侠看着我，红着脸道：“被她打败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有什么好笑的？”

我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我哪敢笑话你，我只是在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好奇道：“哦？说了听听！”

我痛饮一杯，大笑道：“我只是在想犯什么罪会第一时间惊动到六扇门！让他们派四大名捕来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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