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汉宫秋月
回到山谷里向家的庄园,向承德不在家。
林峰问向承泽:“你哥呢?”
向承泽:“应该去了西面的海边。”
林峰:“他经常去西面的海边?”
向承泽:“最近半年他每天都去。”
林峰:“哦。”
向承泽:“他去等我的父亲。”
林峰:“啊?”
林峰的内心很震撼,也有太多疑问。还以为向承德只是昨天中午刚好去了海上,谁知道他最近每天都去。这却又是何苦?
林峰:“你们的父亲办完事情自然会回来,何须每天都去等他?”
向承泽:“我父亲也许回不来了。”
林峰:“为什么?难道路上遇到什么麻烦?”
向承泽:“不是路上,而是家里。”
林峰不太明白。
向承泽:“总之一言难尽。”
向承泽不想接着说,林峰也不便再问。
用过晚饭,众人闲聊了一阵。
林峰嘱咐同行的人不要过分喧哗,主人向承德一家不知道遇到什么麻烦,大家还是安静一些比较合适。
既然没有娱乐,也没有别的安排,众人坐了一阵,也就各自上床歇息。
半夜里,庭院深处传来一阵古筝的声音,将林峰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林峰细听,那古筝的曲调凄恻委婉,一吟三叹,正是《汉宫秋月》。记得那词是这样的。
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
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
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
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这词原是吟唱汉代宫娥深居冷宫的寂寞孤单,后来许多时候也借此抒发文士雅客的落魄惆怅。却不知是谁人在半夜里弹起这支曲子?
林峰披衣走到庭院中,看见荷花池中有一个亭子,向承泽一个人坐在亭子里。
林峰走到亭子里。
林峰:“你也没有睡?”
向承泽:“天热了,睡不着。”
林峰:“这曲子很好听,不知是谁在弹奏?”
向承泽:“是家兄。”
林峰:“哦。你哥其实也很年轻,何必如此伤情?难道就是因为思念你们的父亲吗?”
向承泽:“也是与我们的父亲有关,也不止是一家一姓的伤怀。”
林峰:“承泽兄弟可否如实相告?”
林峰听见向承泽话中有话,所以想看看他是否愿意说出来。
向承泽叹了口气。
半晌,他终于说出原委。
向承泽:“我父亲向德宏是琉球国紫巾官,我母亲兼城翁主是琉球国王尚泰的姐姐。我琉球国千年以来均为中土之藩属,自立于东海。八年之前,邻国日本册封我国为藩镇,意欲吞并我琉球国。五年之前,我父亲与都通事蔡大鼎、通事林世功等人受琉球国尚泰国王之遣,前往大清国求救,至今五年未归。”
林峰:“日本弹丸小国,何敢犯我大清之天威?”
向承泽:“林兄尚且不知琉球处分事件?!”
林峰:“琉球处分?”
向承泽:“就在去年,日本国废我琉球国,改置冲绳县。将尚泰王及王子扣押东京。我琉球国已然灭亡!我琉球国已然不复存在也!”
林峰闻此,极大震惊。
林峰:“林某山野之人,疏忽于时事。琉球处分事件确实初闻,请承泽兄弟谅解。”
向承泽:“我兄长每日去西面的海上等候我父亲,却不知我父亲何日方有归期?!”
向承泽说完,满面泪水。与他的哥哥向承德昨晚在席间一般。
林峰内心惶然,此等亡国之恨,如何能够劝慰?!
林峰将向承泽揽入怀中,用自己胸前的衣襟擦干向承泽脸上的泪水。
林峰拍拍向承泽的肩膀,说:“令尊等人尚在大清国周旋,或者仍有转机。”
向承泽:“但愿如此吧。”
125.你的忧伤让我忧伤
到琉球岛第三日,众人听说首里城中也有妈祖庙,昨天居然没有去,于是想去。向承德委托弟弟向承泽和妹妹真鹤金带领众人去,并且嘱咐大家路上谨慎些,不要过分引人注目。向承德安排完毕,然后自己出门往西边去了。
众人吃完早饭又去了首里城,唯有林峰没有同去。
待众人走后,林峰要了一匹马,也往西面的海边去。
林峰打马跑了一个时辰,才到那个镇子,看见向承德的随从马车在这里。
林峰:“向公子是否去了海上?”
向家的随从:“正是。他最近半年每天都去。”
林峰打马到了海边,在渔村租了一艘船,自己划了往那天沉船的地方去。
林峰知道向承德内心的悲伤。林峰想与向承德单独谈谈。
半个时辰之后,林峰看见了向承德的那艘船,正在那天沉船的附近。
林峰看见那艘船孤独地飘荡在海面上,如同一片树叶子,飘荡在广阔的大海中。周围的船,离得很远。周围的船,都是捕鱼的船。只有这艘船,不是捕鱼的船。这艘船,是在等候远方的亲人归来。这艘船上,是一个赤诚的儿子,在等候父亲归来的身影。
而事实上,向承德的父亲很难回来了。向承德的父亲离开家乡的时候,这里深处忧患,他是带着琉球国王的密函离开这里的,他是带着拯救故国的希望离开这里的。五年过去了,他的家乡已经改变,他的故国已经沦亡,他的故国已经成为别国的一部分。而他本人,也已经成为这个别国的敌人。他如何可能再次回到自己的故国?他如何可能再次回到自己的故土?
林峰划着船,心中在想等会见面之后怎么和向承德开口说第一句话。
是该劝阻他?还是该安慰他?
是该同情他?还是该勉励他?
林峰又想,我有资格同情他么?我有资格勉励他么?
上林村的林氏兄妹都算是襟怀坦白、光明磊落之辈,行事素来正直本分,自认为不会亏欠于人。可是突然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林峰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资格站在向承德的身旁,去分担别人的忧伤。林峰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能力站在向承德的身边,去化解别人的苦痛。
林峰默默停了手中的桨,望着远处那艘孤独的小船。林峰心中同样有无尽的悲伤。林峰心中同样有无尽的无奈。
林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掉头将船往岸边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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