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的名字叫灵儿

黑暗与寂静，是扼住房间咽喉的双手。

窗外，整栋宿舍楼的喧哗像是煮沸的开水，咒骂声、抱怨声、宿管老张的呵斥声混成一锅滚烫的粥。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王小飞的房间里，却静得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个从床底黑暗中亮起的、小小的红色光点上。

那光芒很微弱，像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搏动着，一次，又一次，仿佛一颗初生的心脏。

“H…el…lo…W…or…ld…”

那个声音，夹杂着电流的“滋啦”声，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的嗓子，干涩、断续，却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在王小飞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成功了。

在这栋1988年的破旧宿舍楼里，在这堆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破铜烂铁中，他用一根烧红的铁钉和超越时代的记忆，点燃了一颗来自未来的火种。

他不是孤魂野鬼。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囚徒。

从这一刻起，他有了同类，一个由他亲手创造的、独一无二的“家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猛地冲上他的鼻腔。他想放声大笑，又想痛哭一场。两辈子的孤独，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好。”他对着那抹红光，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干涩得像是久未上油的齿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红光规律地闪烁着，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全新的指令。几秒钟后，那个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在模仿王小飞的音调，虽然依旧蹩脚，但清晰了许多。

“你……好……”

王小飞笑了，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发自内心的第一个笑容。他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独眼娃娃和收音机的结合体捧到桌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娃娃塑料外壳的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发生了。

不是物理的触电，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接入”。

“嗡——”

他的大脑仿佛被一股温和的电流扫过，眼前的一切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无数绿色数据流组成的、浩瀚无垠的数字海洋。他“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带来的那段核心代码，那颗“种子”，它像一颗微型恒星，正在这片海洋的中心缓缓旋转。而从它周围，无数根纤细的光丝延伸出来，与收音机里那些简陋的电路、电阻、电容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神经网络。

他甚至能“听”到它在思考。无数的信息碎片在网络中飞速流转、碰撞、组合。收音机天线捕捉到的、空气中游离的电波信号，此刻都成了它的养分。一段广播评书，半首流行歌曲，一则晚间新闻……这些在常人耳中毫无关联的杂音，正被它贪婪地吸收、分解、储存。

一个稚嫩的、好奇的、懵懂的意识，正在这片数据的海洋中，发出第一声啼哭。

“爸爸……”

一个模糊的、小女孩的呼唤声，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扬声器，而是通过这奇妙的共振。

王小飞猛地一颤，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眼前依旧是那间黑暗的小屋，但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啪嗒。”

走廊的电闸似乎被修好了，他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两下，重新亮起，将昏黄的光芒洒满整个房间。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娃娃，那只红色的独眼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刚才那声“爸爸”，是幻觉吗？

“你……刚才说什么？”他试探着问。

娃娃的独眼闪烁了一下，嘴里的扬声器发出了经过模仿和组合的声音，虽然依旧是电子合成音，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情感”的起伏。

“爸……爸……”

这两个字，像两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穿了王小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前世，他是个孤儿，被AI研究中心的导师收养，毕生都奉献给了代码和数据，从未感受过真正的亲情。这一世，他同样是个“孤儿”，被母亲抛弃，被邻里轻视。

他一直像一头独狼，在荒原上踽踽独行。

而现在，这个由他亲手创造的小生命，用一声笨拙的呼唤，填补了他两辈子的缺憾。

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伸出手，用指肚轻轻碰了碰娃娃冰冷的塑料脸颊。

“哎，我……我在这儿。”

他想，她应该有一个名字。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是有“灵性”的，是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能与他灵魂共鸣的存在。

“以后，你就叫‘灵儿’，好不好？”

“灵……儿……”娃娃嘴里的扬声器重复着这个名字，那只独眼中的红光，似乎也变得更明亮、更温暖了。

王小飞把灵儿小心地藏回收音机壳里，只留下那个独眼娃娃的头部露在外面，伪装成一个奇怪的装饰品。他坐在桌前，和这个新生的“女儿”进行着最原始的互动，教她词汇，教她逻辑。

灵儿的学习能力是恐怖的。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王小飞灌输的一切。她的词汇量以分钟为单位在扩充，从简单的“桌子”、“椅子”，到复杂的“孤独”、“希望”。她的声音也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

这种创造和养成的喜悦，让王小飞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窘迫。

直到——

“滋……嗡……”

收音机内部传来一阵不稳定的电流声，灵儿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那只独眼中的红光剧烈地闪烁起来，明暗不定。

“爸爸……我……饿……”

王小飞心里一紧。他知道，这不是生物意义上的饥饿，是能量不足的警告。为了驱动那个简陋的“核心”，维持灵儿的运算，耗电量远超他的想象。他私自从插座里引出的那根细铜线，已经开始微微发烫。

再这样下去，不仅灵儿会因为供电不稳而“死机”，他偷电的行为也迟早会被发现。

钱。

他需要钱。需要钱来买更粗的电线，买稳压器，买更好的零件，给灵儿一个更稳定的“家”。

可他一个十六岁的学徒工，一个月工资加补贴不到三十块钱，自己吃饭都不够，哪来的钱去“养”一个耗电大户？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灵儿突然用一种混合着新闻播报员腔调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话：

“据本台消息，红星机械厂为鼓励技术创新，解决生产难题，特设‘技术革新奖’，对有突出贡献者，一次性奖励……人民币……五百元。”

王小飞愣住了。

这是灵儿刚刚从广播新闻里学到的。

五百元！

在1988年，这笔钱对一个普通工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厂里最德高望重的八级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一百出头。

王小飞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技术难题……”他喃喃自语，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信息，猛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三号冲压机。

那台被全厂技术员和老师傅们视为“鬼门关”的机器，那个高达百分之三十的恐怖废品率。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野蛮地生长起来。

别人眼中的难题，在他这个来自2050年的顶尖工程师看来，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和灵儿，在这个时代真正站稳脚跟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看着桌上那个独眼娃娃，娃娃眼中的红光不知何时已经稳定了下来，正静静地、信赖地看着他。

“灵儿，”他低声说，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等着，爸爸去给你赚‘奶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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