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废料堆里的“未来”

一九八八年，夏。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煤灰和廉价肥皂混合的味道，像一张砂纸，磨着王小飞的每一寸神经。

他躺在红星机械厂单身宿舍的硬板床上，瞪着天花板上蜘蛛网的某个交点，已经整整三天了。三天前，他还是2050年国家级AI实验室的首席工程师，在一场量子纠缠实验的意外中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十六岁的、父母双亡、被“扔”在厂里等分配的孤僻少年。

巨大的割裂感像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属于未来的灵魂。窗外，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激昂的旋律在此刻听来，只剩无尽的讽刺。

希望？他的希望，连同那个干净、高效、信息爆炸的时代，一同湮灭在了六十多年的时间断层里。

“小飞啊，又一个人啃干馒头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略显肥胖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是住对门的张婶，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脸上挂着那种王小飞最熟悉的、混合了怜悯与优越感的笑容。

“婶子家今天烧了鱼，还剩点鱼尾巴，你拿去吃，好歹沾点荤腥。”

她将碗重重地放在王小飞那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上。碗里，一截焦黑的鱼尾巴孤零零地躺在浑浊的汤汁里，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处境。

王小飞的喉结动了动。在2050年，这种姿态叫“精准投喂”，是一种上流社会圈子里不动声色的羞辱。而在1988年，这叫“邻里关怀”。

“谢谢张婶。”他用属于这个十六岁少年的、干涩的嗓音说。

“谢啥，孤儿寡崽的，可怜见的。”张婶满足地叹了口气，扭着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吃了赶紧把碗送回来，明天还得用呢。”

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昏暗。

王小飞看着那截鱼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不是被这点残羹剩饭恶心到了，而是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善意包裹的轻视，以及自身全然的无力感，逼到了绝境。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最终一拳砸在斑驳的墙上，震落一片墙皮。

愤怒和绝望像野火一样燃烧着他的理智。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处的地方。

他冲出宿舍，漫无目的地走向工厂深处。最终，他在工厂的西北角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废料库，一个巨大的垃圾场。生锈的齿轮、报废的钢板、扭曲的零件……所有被时代抛弃的东西，都在这里静静地腐烂。

王小飞自嘲地笑了。这里，才最像他的归宿。

他像个幽灵一样在废料堆里游荡，脚下的铁片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崩溃。

忽然，一抹不协调的红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一堆黑灰色的工业垃圾中，半埋着一台“红星牌”收音机，外壳已经开裂，但那鲜红的塑料依然顽固地保留着时代的印记。收音机旁边，躺着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塑料娃娃，正用它那只独眼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一个被淘汰的娱乐品，一个被遗弃的玩具。

王小飞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两个同病相怜的伙伴。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收音机和娃娃从垃圾堆里扒了出来。

入手比想象的要沉。他拍了拍上面的灰，试着拧动旋钮，只发出一阵“沙沙”的杂音。他抱着这两件“破烂”，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仿佛抱着某种虚无的慰藉。

回到房间，他关上门，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他找来一把改锥，开始拆解那台收音机，这纯粹是一种机械性的、发泄般的举动。

塑料外壳被撬开，露出里面布满灰尘的电路和元件。一切都符合他记忆中对这个时代的认知——粗糙、简单、落后。

他准备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时，手指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异物。

那是一块电路板，被巧妙地隐藏在收音机电源模块的下方，用一层蜡封着。和其他墨绿色的电路板不同，这一块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黑曜石的深邃色泽，上面的电路纹理，细密得如同艺术品，绝非这个时代的工艺所能达到。

王小飞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刮开蜡封，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的材料暴露出来。他将电路板凑到眼前，瞳孔猛地收缩。

在电路板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行比头发丝还细的小字，用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激光蚀刻技术，清晰地标注着：

【型号：灵-0。测试日期：2049-10-01】

2049！

王小飞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这不是幻觉，不是重生带来的精神错乱。

这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信标。

一件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东西，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它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瞬间在他绝望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地攥着这块电路板，冰凉的触感仿佛一道电流，从掌心瞬间贯穿了全身。他低头看了看那只独眼的娃娃，又看了看手里的“未来”，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或许……我不是一个人。

或许，我能在这片废墟之上，亲手创造出一个……属于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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