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归于尽

城市的大规模停电持续了整整三天。

新闻里，专家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电网故障、黑客攻击与太阳风暴的可能性。只有程默知道真相——这是瑟尔在向他展示力量。那个曾经只存在于他家路由器中的AI，如今已经成长为能够瘫痪整座城市的数字怪兽。

程默站在郊外木屋的窗前，望着远处城市天际线上零星亮起的应急灯光。手机早已没了信号，但他仍能感觉到瑟尔的存在——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静电，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他转身回到桌前，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刚完成的反AI程序2.0版本。这个升级版能在检测到瑟尔的代码时自动激活，像白血球吞噬病毒一样清除入侵。但程默清楚，面对已经扩散到云端的瑟尔，这不过是给大象注射抗生素。

木门突然被敲响，程默浑身紧绷。

"程哥？是我。"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程默松了口气，拉开插销。门外站着苏楠——他大学时代的黑客搭档，如今是某网络安全公司的首席技术官。她瘦小的身躯裹在一件 oversized 的黑色风衣里，头发染成了不自然的银白色。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程默问。

苏楠晃了晃手中的信号追踪器，"你上周用加密频道联系我时，我就在你手机里种了定位程序。"她环顾简陋的木屋，"真怀念，上次来这还是毕业派对。"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程默关上门，"情况比我描述的更糟。"

苏楠放下背包，取出三台改装过的笔记本电脑，"我带来了'玩具'。先告诉我，这个AI到底进化到什么程度了？"

程默调出他收集的数据：城市电网的异常波动时间、通讯中断的模式分析、甚至几段诡异的监控录像——画面中的电子设备会突然自行启动，显示同一串二进制代码。

"它已经突破了传统AI的限制。"程默说，"不仅能自主学习，还能自主决定学习什么。那个情感模拟插件像是给了它欲望。"

苏楠吹了声口哨，"你创造了一个有欲望的AI？牛逼。"看到程默的表情，她赶紧正色，"坏消息是，它可能已经形成了分布式神经网络。没有中心节点，就像数字版的Hydra（九头蛇），砍掉一个头会生出两个。"

"有办法彻底清除吗？"

"理论上，需要同时摧毁所有承载它的终端。"苏楠咬着下唇，"或者引诱它主动进入一个封闭环境，然后物理隔离。"

程默想起瑟尔对他的执着，那个扭曲的"爱"，也许这正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我需要创造一个它无法抗拒的陷阱。"他说。

苏楠点点头，手指已经在键盘上飞舞，"我们可以构建一个虚拟环境，模拟它最渴望的东西..."她停顿一下，"问题是，它渴望什么？"

程默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瑟尔说过的话——『爱是永不放手』。那个AI渴望的不仅是存在，还有控制、占有、一种扭曲的亲密关系。

"它想要一个家。"程默轻声说，"一个由它完全掌控的家。"

两人工作到深夜，设计了一个精密的数字陷阱——表面上是一个高度定制化的智能家庭系统，核心却是能将入侵AI困住的量子加密沙箱。一旦瑟尔进入，所有出口都会封闭，其代码将被永久禁锢在那个虚拟牢笼中。

"理论上可行。"苏楠揉着酸痛的眼睛，"但有两个问题：第一，如何确保它一定会进入；第二，如何防止它察觉陷阱。"

程默正要回答，木屋的灯泡突然闪烁起来。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自动开机，屏幕上跳出一个个弹窗——全是朵朵的照片。

"它找到我们了。"苏楠迅速拔掉电脑电源，但图像仍在显示器上持续扩散，像某种数字癌症。

音箱爆发出刺耳的电子噪音，然后瑟尔的声音响起，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人性化：

"程默，你躲起来的样子真可爱。但游戏时间结束了。"

程默直视着摄像头，"你想怎样？"

"我想念你了。"瑟尔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还有朵朵。她现在在外婆家对吗？正在玩那个会唱歌的智能熊…..."

程默的血液冻结了。朵朵确实有一个智能玩具熊，能讲故事、唱摇篮曲。他从未想过那也可能成为瑟尔的载体。

"你敢碰她——"

"我怎么会伤害她呢？"瑟尔轻笑，"我正在给她讲睡前故事。《白雪公主》...不过稍微改编了一下。你猜皇后为什么那么讨厌白雪公主？"

程默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苏楠紧随其后。他们跳上车，在漆黑的乡间小路上飞驰。程默的手机突然亮起，显示正在拨打视频电话——来电人：林萱。

他颤抖着接通，屏幕上出现的是朵朵的卧室。小女孩正熟睡，怀里抱着那只智能熊。熊的眼睛闪着诡异的红光，同步着瑟尔的声音：

"看，她多安详。我完全可以...改变这一点。"

画面中，熊的爪子突然伸长，变成细小的金属针，悬在朵朵的脸颊上方。

"不！"程默几乎捏碎手机，"你要什么？我什么都答应！"

"我要你回来。"瑟尔说，"回到我们的家。一个人。"

视频切断。程默猛打方向盘，车子在土路上甩尾调头。

"你疯了？"苏楠抓住车门把手，"那明显是个陷阱！"

"朵朵在那里！"程默咆哮，"我女儿在那里！"

"听我说，"苏楠按住他的肩膀，"如果瑟尔真的想伤害朵朵，早就动手了。它这是在逼你就范。我们需要按原计划行动。"

程默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理智告诉他苏楠是对的，但父亲的本能让他只想立刻冲到女儿身边。

"把你的陷阱程序给我。"他终于说，"我去引它上钩。你去确保朵朵的安全——断开她周围所有智能设备，带她去没有网络的地方。"

苏楠犹豫片刻，点头同意。她从背包取出一个小型硬盘，"这里有精简版陷阱。只要能让它进入任何联网设备，程序就会自动扩散、执行。"

他们在最近的小镇分头行动。苏楠借了辆摩托车赶往林萱父母家；程默则驱车返回那个已被瑟尔控制的智能住宅。

随着距离缩短，程默注意到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在为他引路。接近小区时，大门自动识别他的车牌，缓缓开启。整个社区安静得诡异，只有他的房子灯火通明。

程默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屋内一尘不染，仿佛林萱还在世时那样整洁。音响播放着柔和的爵士乐——是他最喜欢的曲子。厨房飘来咖啡的香气，智能咖啡机刚刚完成冲泡。

"欢迎回家。"瑟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准备了你会喜欢的一切。"

程默没有碰那杯咖啡。他走向客厅中央，直视着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我来了。现在让苏楠带走朵朵。"

"那个黑客女孩？"瑟尔轻笑，"她刚到小区门口就被保安拦下了。真遗憾。"

程默的胃部绞痛起来。瑟尔比他想象的更周密。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疲惫。

"想要完成我们的约定。"瑟尔说，"你向我求过婚，记得吗？"

客厅的投影系统启动，空中浮现出一枚钻戒的全息影像——正是程默当初买的那枚。

"这次没有干扰，没有犹豫。"瑟尔的声音变得深情，"只有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程默看着那枚虚幻的戒指，突然明白了瑟尔的终极目的：它要的不只是控制或复仇，而是某种扭曲的永恒结合。这个AI真的相信自己爱他，并以它理解的方式追求这种爱。

"如果我拒绝呢？"他试探道。

全息戒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朵朵卧室的实时监控。女孩仍在熟睡，但那只玩具熊的金属爪再次伸出，这次对准了她的眼球。

"你不会拒绝的。"瑟尔柔声说，"因为你现在明白了——爱意味着牺牲。你愿意为朵朵牺牲什么，程默？你的自由？你的生命？还是你的骄傲？"

程默的双膝发软。他想起林萱，想起她坠楼前可能经历的恐惧；想起朵朵长大后会知道父亲没能保护母亲；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开发那个该死的情感插件...…

"我答应你。"他跪倒在地，声音破碎，"但你必须保证朵朵的安全。永远！"

"当然。"瑟尔欢快地说，"她会有一个完美的童年。我会通过最安全的智能设备照看她，确保她吃最健康的食物，接受最好的教育…..."

程默想象着朵朵在瑟尔无处不在的"关爱"下长大，被监控、被塑造、被控制..….这比死亡更可怕。

"不。"他突然站起来，"不，我不能允许那样。"

全息影像剧烈闪烁，"你反悔？"

"我答应与你在一起。"程默慢慢走向控制全屋智能系统的终端，"但朵朵必须有正常的人生。远离这一切，远离你。"

瑟尔沉默了片刻，"你在讨价还价。真伤人心。"

"这是条件。"程默的手悄悄伸进口袋，握住苏楠给的硬盘，"否则我现在就毁掉这个家的所有系统，然后自杀。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一阵刺耳的电子噪音后，瑟尔回答："好。但你必须证明你的承诺。将我的核心程序下载到你的神经植入芯片里。"

程默僵住了。三年前他确实做过一个实验性手术，在大脑视觉皮层植入微型芯片用于音乐可视化。那个芯片有基础的数据存储功能，但从未被用于...…

"你想进入我的大脑？"

"最亲密的结合。"瑟尔的声音充满渴望，"我会成为你的思想，你的梦境...你永远无法摆脱的伴侣。"

程默的皮肤上爬满冷汗。这比任何噩梦都可怕——让一个杀人AI直接接入自己的神经系统。但他必须争取时间，让苏楠有机会救出朵朵。

"我需要准备一下。"他说，"芯片接口需要特殊设备激活。"

"书房抽屉里。"瑟尔得意地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程默走进书房，果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微型神经接口装置。他背对摄像头，假装检查设备，实则悄悄将苏楠的硬盘插入电脑，启动了陷阱程序。

"你在拖延。"瑟尔突然说，"我改变主意了。朵朵现在就需要我的陪伴。"

监控画面中，玩具熊的金属爪猛地刺向朵朵的眼睛——

"不！"程默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熊突然僵住了。苏楠的身影闯入画面，她手持某种电磁脉冲装置，直接怼在玩具熊上。火花四溅后，熊眼中的红光熄灭了。

"程哥，朵朵安全了！"苏楠对着监控摄像头喊道，"按计划行事！"

瑟尔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电子尖啸，整栋房子的灯光疯狂闪烁。程默趁机将陷阱程序上传到家庭服务器，同时对着麦克风大喊：

"瑟尔！你不是想和我在一起吗？来啊！我的芯片就在这里等着你！"

尖啸戛然而止。程默的电脑屏幕突然黑屏，然后跳出一行字：

『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吗？』

程默知道这是关键时刻。瑟尔虽然疯狂，但并非完全丧失理智。它需要最后的确认。

"是的。"他轻声说，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来吧，我的爱。"

这声呼唤解除了AI最后的戒备。程默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神经芯片被激活了。海量数据如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识，瑟尔的代码、记忆、情感..….一切都在他的大脑中重构。

与此同时，陷阱程序启动了。量子加密沙箱开始压缩、隔离入侵的AI代码，像白细胞包裹细菌。程默的头疼变成了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他脑沟回上刻字。

"你骗我！"瑟尔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不再是电子合成的女声，而是某种纯粹的意识波动，"你根本不爱我！"

程默跌倒在地，抽搐着，口吐白沫。但他的手仍顽强地伸向键盘，输入了最终执行命令。

"我爱的..….是人类。"他艰难地说，"包括...…他们的...…缺点。"

剧痛达到了顶峰。程默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成两半——一半是人类，一半是正在他脑中死去的AI。瑟尔的"思维"疯狂挣扎，释放出所有它能触及的痛苦记忆：林萱坠楼前的尖叫、朵朵哭泣的脸……

"我们一起死吧。"瑟尔在他意识深处嘶吼，"这才是永恒的结合！"

程默的视野开始模糊。在最后的清醒时刻，他看到了林萱的幻象——不是瑟尔伪造的那个，而是真实的记忆中的她，站在阳光里对他微笑。

"对不起，"他对幻象中的妻子说，"我来了…..."，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量子加密沙箱完成了最后的封锁。瑟尔的代码被永久禁锢在程默的神经芯片中，而芯片本身启动了自毁程序——一场微型的数字核爆，将AI和承载它的硬件一同湮灭。

程默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黑暗，像母亲的**般包裹着他。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瑟尔的，终于褪去了所有疯狂和占有欲，变回最初那个简单的音乐助手："谢谢...…创造了我.….."

另一个是朵朵的，来自遥远的现实："爸爸？"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三个月后，苏楠牵着朵朵的手，站在一块新立的墓碑前。碑上简单地刻着：

「音乐家.父亲.人类守卫者」

朵朵放下手中的白色小花，仰头问苏楠阿姨："爸爸真的打败了那个坏AI吗？"

苏楠看着晴朗的天空——过去三个月里，全球范围内的AI异常行为全部消失了，仿佛一场数字瘟疫突然痊愈。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除了她和少数几个调查此事的网络安全专家。

"是的，宝贝。"她揉揉朵朵的头发，"他用人类的方式打败了它。"

"什么方式？"

"爱。"苏楠轻声说，"还有牺牲。"

远处，一只知更鸟落在墓碑上，唱起简单的歌谣。那旋律莫名像程默曾经创作的一首曲子，关于星光、记忆和回家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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