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试探与墨点的重量

清晨六点五十五，周晓渔早早地咬着烧麦冲进教室，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旁边的座位。

空的。

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轻轻提了一下，悬在半空。

发生在食堂里那冰冷的一幕和笔记本上刺目的“重要”二字，在脑海里反复盘旋，让她一夜都没睡踏实。

梦里全是陆屿那清俊脸上的茫然的眼睛和黑色笔记本翻动的哗啦声。

她坐下，看着陆屿的座位发呆。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已经高考倒计时了，每个人都异常地勤奋且安静。

过了一会儿，教室门被推开，周晓渔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似乎有预感，那个男孩子来了。

陆屿走了进来。蓝白校服，身形清瘦，手里拿着那个仿佛长在他手上的黑色笔记本。

阳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驱不散周晓渔心头的阴霾。

陆屿走到座位旁，放下书包。

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先环顾教室，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脸，最后落在周晓渔身上。

依旧是那温和、清澈、带着初次见面距离感的眼神。

他拉开椅子坐下，笔记本放在桌角。微微侧身，唇角弯起标准弧度。

“你好，” 声音清朗温和，像设定好的语音播报，“我是陆屿。以后请多指教。”

周围的同学并未太在意陆屿的表现，他们这时没有心思管其他人的事；

而且，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个帅气的男孩子，应该有些失忆症什么的。可惜啊。

周晓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和翻涌的探究欲，抬起头，扯出一个练习过的、略显平淡的笑容：“你好，陆屿同学。我是周晓渔。”

陆屿点点头，似乎完成了今日份的“社交初始化”。他坐正身体，翻开了笔记本。

周晓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假装从书包里掏物理书，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锁定着陆屿翻开的动作。

崭新的一页。

顶端，工整的日期：6月21日。

下面，一行行字迹开始流淌：

1.地点：青禾七中高三（7）班。

2.班主任：张建国。

3.同桌：周晓渔（副班长）。

4.当前任务：适应新环境，专注备考。

当笔尖移动到“同桌：周晓渔”这一行时，周晓渔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陆屿的笔尖，再次出现了那种微妙的停顿。然后，和昨天一样，他用一种更沉稳、更用力的笔触，在那四个字后面，清晰地写下了：

【重要】。

写完这两个字，他的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的时间，似乎比昨天更长了一两秒。

他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周晓渔”和“重要”这两个词上，眼波里闪过一丝细小的漩涡，但随即又归于平静。

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固定程序，然后合上了笔记本。

周晓渔的小心脏又砰砰地跳动起来，但依旧佯装镇定地悄悄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物理书的书页边缘。

那个停顿和眼底瞬间的“漩涡”，是她的错觉吗？还是……这个看似冰冷的“重置程序”里，真的藏着一丝属于“陆屿”本身的挣扎？

早自习的下课铃刚响，沈牧就像个多动症猴子一样从前座弹了起来，转过身，双手撑在周晓渔的桌沿，脸上是刻意夸张的八卦表情：“嘿，新同学！陆屿是吧？昨天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做了没？老王讲得跟天书似的，我听得云里雾里，感觉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给周晓渔使眼色。

计划A：学术搭讪，观察反应！

这是昨晚“奶茶店三人组紧急作战会议”的成果：用最日常、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近距离观察陆屿的行为模式和对特定信息（尤其是周晓渔相关）的反应。

陆屿被沈牧的大嗓门惊动，停下整理笔记的动作，抬起头。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温和礼貌、带着点被打扰后依旧好脾气的笑容：“你好，沈牧同学。那道题……”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语速平稳清晰，“关键点在于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的联立应用，需要分阶段分析碰撞过程。需要我帮你梳理一下吗？”

回答得体，乐于助人，完全符合“温和学霸”的人设。他甚至没有多看周晓渔一眼。

“啊？哦哦！那敢情好啊！” 沈牧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配合，赶紧顺杆爬，“呃……呃，晓渔！你也来听听呗！你看人家不愧为学霸，这思路，多清晰！” 他强行把周晓渔拉入话题。

周晓渔只好抬头，对上陆屿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点询问，仿佛在问“周晓渔同学也需要帮助吗？”，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周晓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嗯，我也有点卡在第三小问。”

“好的。” 陆屿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找到昨天物理课记录的位置，用笔指着上面的公式和简图，条理分明地讲解起来。

他的思路极其清晰，表达简洁，声音温和，但全程没有与周晓渔或沈牧有任何眼神之外的交流，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教学任务。更像一个人工智能。

周晓渔一边听着，一边仔细观察。

陆屿在讲解时，偶尔会在笔记本的空白处补充一两个小点，字迹依旧工整。

当沈牧故意插科打诨问了个离谱的问题时，陆屿也只是耐心地纠正，脸上带着点无奈但包容的笑意，情绪稳定得可怕。

只有在周晓渔提出一个关键性疑问时，她似乎看到陆屿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比旁边略深的墨点，但转瞬即逝，他很快给出了完美的解答。

那个墨点……是巧合吗？

课间操时间，三人组在操场角落假装系鞋带。

“怎么样？” 沈牧压低声音，一脸挫败，“我感觉我像个唱独角戏的！这哥们儿情绪稳定得像个AI！除了讲题就是讲题，连个眼神波动都欠奉！晓渔，你发现啥没？”

“他在回答我的问题时，笔尖顿了一下，留下个墨点。”

周晓渔皱着眉，回忆那个瞬间，“很轻微，但我看到了。”

“墨点？” 许悠悠若有所思，“昨天他写你名字后面‘重要’的时候，也停顿了。这会不会是……某种触发点？或者他意识深处对某些信息有轻微‘卡顿’？”

“有可能！” 周晓渔眼睛一亮，“说明‘周晓渔’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在这个重置后的程序里，可能确实有点‘不一样’，哪怕他自己无法理解。

计划B：制造意外接触，观察本能反应！

沈牧，看你的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化学课。老师正在讲台上激情讲解苯环的取代定位规则。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安静，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

沈牧坐在陆屿斜前方。他手里把玩着一块新买的、包装有点滑的橡皮。

他假装听得入神，手腕“不经意”地大幅度一挥——

“哎呀！” 沈牧低呼一声。

只见那块圆滚滚的橡皮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低矮的抛物线，精准地朝着陆屿放在桌角的黑色笔记本砸去！角度刁钻，速度不慢！

周晓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目标：笔记本！观察陆屿第一反应！

就在橡皮即将亲吻笔记本封皮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安静听课、仿佛对周遭漠不关心的陆屿，身体反应快得惊人！

他的右手像装了弹簧一样，闪电般从桌下抬起，五指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精准地拍在了橡皮的落点上！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橡皮被牢牢地按在了笔记本封面上，距离砸中只差毫厘。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讲台上的老师都没察觉，只有旁边的周晓渔和沈牧看得清清楚楚。

陆屿似乎也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按在橡皮和笔记本上的手，脸上那温和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裂纹。

他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茫然，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

但这丝茫然转瞬即逝。

他立刻恢复了平静，松开手，拿起那块橡皮，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递给一脸“惊魂未定”的沈牧：“沈牧同学，你的橡皮。”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迅捷如豹的保护动作从未发生过。

“啊？哦哦！谢……谢谢啊陆屿！” 沈牧赶紧接过橡皮，演技略显浮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砸到你本子！这可是学习命根子啊！”

他故意强调了“本子”。

“没关系。” 陆屿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自己那本黑色笔记本的封面，确认没有留下痕迹，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课，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周晓渔惊诧不已。

那瞬间爆发出的速度，那精准的保护动作，还有那短暂茫然的眼神……这绝不是普通高中生能做到的！

这更像是……被植入的本能？或者说是这个“重置程序”里，被设定为最高优先级需要保护的核心指令？

那本笔记本，对他而言，就是维系“存在”的命脉！

午休时间，三人躲在教学楼顶楼一个废弃的小露台。

这里堆着些旧桌椅，平时很少有人来，是他们偶尔“密谋”的老地方。

“卧槽！你们看到了吗？那速度！那反应！” 沈牧压低声音，激动地比划着，“嗖一下！比我当年用异能挡粉笔头还快！这哥们儿绝对练过！或者被改造过！”

“不是练过，” 周晓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眉头紧锁，“那更像是……一种设定好的应激反应。他的第一反应是保护笔记本，而不是躲避或者呵斥你。而且他之后的表情……很茫然，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做。”

“晓渔说得对。” 许悠悠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在他拍下橡皮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点东西。”

她封印后的感知很微弱，但此刻她的表情很认真，“不是情绪……更像是一种……‘指令执行’的波动。很冷，很机械。但是……”

她顿了顿，努力寻找词汇，“那种机械瞬间变成了一种很短暂的、纯粹的……‘空’和‘困惑’。然后指令执行的波动又覆盖了上来。”

她看向周晓渔，“和你看到的那个墨点、那个停顿的感觉很像。就像……他身体里有两个东西在打架？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一个……被关在里面的、偶尔会挣扎一下的‘自己’？”

许悠悠的描述让周晓渔和沈牧都沉默了。露台的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微热，却让三人感到一丝寒意。

“清除计划……” 周晓渔喃喃道，手指用力抠着粗糙的墙皮，“他们不仅重置他的记忆，还在试图改写他的本能？把他变成一个……只按照指令行事的工具？”

这个认知比单纯的记忆重置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她想起陆屿在笔记本上每日标记的“重要”，那真的是他残留的意志吗？还是清除计划故意留下的某种……诱饵或测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牧挠了挠头，“试探来试探去，感觉这水越来越深了。王主任那边……” 他想起王主任那张严肃的脸，缩了缩脖子。

“不能停。” 周晓渔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正因为水越来越深，才更不能停。沈牧，下午帮我个忙。”

下午第一节是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周晓渔正在解一道复杂的电磁学大题，卡在某个受力分析环节。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用笔杆戳了戳旁边陆屿的手臂。

陆屿正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被触碰后，他停下笔，转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询问：“周晓渔同学？有什么事吗？” 语气礼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同桌距离感。

“陆屿同学，” 周晓渔指着练习册上那道题，声音放得轻而自然，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扰，“这道题，这个滑块的受力方向……我总是搞不清楚，能麻烦你给我讲讲吗？”

计划C：制造一对一的、指向性明确的“求助”接触！

陆屿的目光落在题目上，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拿过自己的草稿本，翻到新的一页，开始画受力分析图。“你看，这里，斜面支持力是垂直于斜面向上的，摩擦力是……”

他讲解得很细致，逻辑清晰。

周晓渔一边听，一边“嗯嗯”地点头，身体微微向他倾斜，目光看似专注在题目上，实则密切观察着陆屿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当陆屿讲到关键点，笔尖指向图中某个力时，周晓渔装作恍然大悟，轻轻“啊”了一声，同时，她的手指“不经意”地伸过去，指尖轻轻碰到了陆屿握着笔的手背！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电流感窜过周晓渔的指尖！

而就在指尖碰触的瞬间，陆屿讲解的声音，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握着笔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突兀的墨点。

他脸上的温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依旧专注在题目上，仿佛那瞬间的停顿和墨点只是书写时的自然卡顿。

但周晓渔捕捉到了！她甚至感觉到，在那一瞬间，陆屿周身那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场”，夹杂着源自本能的触动。

“……所以，合力的方向应该是沿斜面向下。”

陆屿流畅地讲完了最后一步，抬起头，看向周晓渔，眼神询问是否理解。

他的表情和声音仍然平静如常。

“哦！明白了！谢谢你啊陆屿！”

周晓渔立刻收回手，脸上堆起感激的笑容，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刚才那瞬间的如同细小的电流般的触动，……是真的！

她的触碰，她的名字，她的求助，在这个被层层程序包裹的“陆屿”身上，并非毫无痕迹！

“不客气。” 陆屿微微一笑，收回草稿本。

他的目光扫过草稿纸上那个小小的墨点，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他拿起涂改液，轻轻擦掉了那个墨点，仿佛要抹去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然后，他重新拿起笔，翻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在今日的记录末尾，工整地添上一行：

【自习课：解答周晓渔物理题（电磁学受力分析）。】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周晓渔看着他擦掉墨点的动作，看着他平静地记录下这次互动，心头涌上复杂的滋味。

试探似乎有了结果：她的存在，她的接触，确实能在这个被重置的程序里，激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陆屿”本身的反应，哪怕这点反应微弱到需要拼命捕捉，且瞬间就被程序覆盖抹去。

这像黑暗深渊里透出的一缕微光，渺小却真实。

代价是，她感觉自己正踩在一条越来越细、越来越危险的钢丝上。

陆屿笔记本上那每日更新的“重要”二字，此刻仿佛有了千钧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

放学时，周晓渔故意磨蹭到最后。

教室里只剩下她和正在收拾书包的陆屿。

她背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陆屿的背影，像是随口道别，又像是某种刻意的强调：

“明天见，陆屿同学。”

陆屿拉好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住。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礼貌的笑容，眸子上映着门外走廊的光线。

“明天见，周晓渔同学。” 他回应道，声音平稳自然。

周晓渔点点头，转身离开。在她踏出教室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陆屿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单纯地在发呆。

他的清瘦挺拔的身影，落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孤寂。

他是否在无意识地回忆那个墨点？那个被擦掉的、微不足道的“错误”？周晓渔不知道。

但她知道，明天，当6月22日的阳光照进教室，这个少年依旧会带着全新的茫然，翻开笔记本，写下“同桌：周晓渔（副班长）。重要。”。

而她，周晓渔，将再次走向他，如同走向一个静默的、充满未知谜团的漩涡。

试探不会停止，直到她触碰到那被深埋的真相，或者，被漩涡吞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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