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艾瑞的终端在深夜突然亮起，刺眼的蓝光在黑暗中像一道闪电。他眯起眼睛，看到一封没有发件人信息的加密邮件，主题栏空白，正文只有一行字：

「不要相信任何未经独立验证的数据，包括你的记忆。」

这行字像冰锥般刺入艾瑞的太阳穴。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这不是抵抗组织的通信格式，也不是马库斯或罗琳会用的措辞。但诡异的是，这句话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克里斯亚莉临死前的警告。

耳后的微型植入物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人将一根烧红的铁丝顺着他的耳道插入大脑。艾瑞咬紧牙关，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等待这波疼痛过去。奇怪的是，随着疼痛达到顶峰，他的思维却变得异常清晰，就像浓雾突然散尽。

「是否需要质疑抵抗组织……」

这个念头如雷霆般劈开他的意识。回想起来，从亚莉的"死亡"，到马库斯和罗琳恰到好处的出现，一切都巧合得不像真实。他们怎么知道他会发现数据异常？怎么能在莫森刚接触他后就立即联系他？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如此轻易地相信了他们？

艾瑞抓起外套冲出门，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他需要物理距离来思考，远离所有可能的监控。步行二十分钟后，他来到一座废弃的公园，坐在生锈的秋千上，冰冷的金属链条在他手中吱呀作响。

他打开终端，调出与抵抗组织所有联系的记录。第一次接触是那封发往"遗迹"杂货铺的加密坐标信息，当时他以为是亚莉的文件夹引导他找到他们。但现在仔细回想，那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在他刚离开莫森办公室后不到一小时。

太快了。除非他们一直在监视他。

艾瑞的手指划过屏幕，调出亚莉"死亡"当天的新闻。报道称是燃气爆炸，一人死亡，但没有公布死者身份，也没有后续调查。作为一个曾揭露数据理事会黑幕的记者，她的死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被带过？

更可疑的是马库斯植入他耳后的"记忆验证器"。艾瑞摸向那个凸起，此刻它仍在隐隐作痛。这个设备声称能检测记忆篡改，但谁又能保证它不是在反向操控他的神经活动？毕竟，他从没亲眼看过它的设计图。

「不要相信任何未经独立验证的数据，包括你的记忆。」

神秘邮件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荡。艾瑞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悖论——如果他的记忆已经被污染，那么他对抵抗组织的信任本身可能就是植入的虚假记忆。而更令人不安的是，这种怀疑也可能是数据理事会植入的，目的是让他孤立无援。

耳后的疼痛再次加剧，艾瑞几乎要尖叫出声。但伴随着疼痛，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如果他既不属于数据理事会，也不属于抵抗组织呢？如果他只是某种实验的测试对象，被双方轮流操控呢？

艾瑞颤抖着打开终端相册，翻到大学时代的照片。在一张班级合影中，克里斯亚莉站在他旁边，两人都穿着毕业袍。他放大照片，仔细观察克里斯的耳后——那里有一个细小的疤痕，形状与他耳后的惊人相似。

"这不可能..."艾瑞喃喃自语。如果亚莉也有同样的植入物，那么她所谓的"抵抗"是否也是被操控的一部分？而她交给他的数据芯片，是否包含某种触发程序？

艾瑞需要找到林夏，无论生死。他记得"爆炸"发生后，新闻报道说遗体已被送往第三区公立殡仪馆。虽然已是凌晨，但他必须现在就去验证。

第三区公立殡仪馆是一座阴冷的灰色建筑，夜间只有一名值班人员。艾瑞谎称是亚莉的亲属，需要确认一些葬礼细节。睡眼惺忪的值班员查看了记录。

"克里斯亚莉？2032年6月25日送来的女性？"他皱眉看着屏幕，"奇怪，记录显示遗体当天就被领走了。"

"被谁领走？"

"数据理事会医疗部，特殊研究项目授权。"值班员突然警惕起来，"你是她什么人？这事不该来问我，该去问理事会。"

艾瑞道谢后迅速离开，心跳如鼓。如果亚莉的遗体被数据理事会带走，那么她可能根本没死在那场"爆炸"中。或者更糟——她的死亡本身就是一场表演，专门给他看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艾瑞回到公寓，发现门锁有被撬动的痕迹。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室内看似一切正常，但书桌上的纸质日记本角度变了，有人翻看过。

艾瑞迅速检查了藏在浴室瓷砖后的数据芯片——还在，但位置微妙地偏移了几毫米。有人来过，而且找得很专业。

他打开终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联系马库斯。但就在拨号前，终端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A7会议室，现在。独自前来。——M」

莫森。在这个时间？艾瑞看了看窗外渐亮的天色，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但他别无选择——如果抵抗组织也不可信，那么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记忆库总部在黎明时分几乎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个夜班安保。A7会议室亮着灯，莫森独自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开着一堆纸质文件——在这个数字时代显得格外突兀。

"坐。"莫森头也不抬地说。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挂着深重的阴影，左手依然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银戒。

艾瑞谨慎地坐下，耳后的植入物又开始隐隐作痛。莫森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颅骨：

"你的'朋友'们还好吗？马库斯和罗琳？"

艾瑞的血液瞬间冻结。莫森知道抵抗组织的事？

"我不明白——"

"别装了，艾瑞。"莫森疲惫地摆摆手，"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耳后那个可爱的小装置？事实上，它是我们植入的。"

艾瑞猛地站起，椅子翻倒在地。耳后的疼痛此刻变得灼热，仿佛要烧穿他的头骨。

"坐下。"莫森的声音突然带上一种奇怪的共鸣，艾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服从了，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很好。现在，让我们再看看真实的记忆。"

莫森按下桌面的一个隐藏按钮，会议室瞬间变暗，全息投影在中央亮起——显示的是艾瑞自己的大脑扫描图，耳后区域被红色高亮标记。

"三年前，你作为西郊爆炸事件的直接目击者，出现了严重的记忆创伤症状。"莫森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艾菲尔，也就是你的母亲确实死于车祸，但你对爆炸的记忆混合了母亲的死亡场景，产生了危险的认知扭曲。"

图像切换，显示两个重叠的记忆编码模式。

"我们本可以简单地删除这些记忆，但你的大脑结构特殊——海马体神经通路异常发达，对记忆修改有天然抵抗力。这使你成为'莫森蠕虫2.0'测试的完美候选者。"

艾瑞想反驳，但舌头像被麻醉了，只能听着莫森继续：

"抵抗组织是我们设计的对照组。马库斯、罗琳，甚至克里斯亚莉——都是数据理事会的特工，目的是观察在受控对抗环境下，新型记忆病毒的传播效率。"

图像再次切换，显示艾瑞与"抵抗组织"的多次会面，每个场景都有隐藏的角度记录。

"唯一超出预期的是..."莫森突然皱眉，"那封加密邮件不是我们发的。"

艾瑞耳后的疼痛此刻达到顶峰，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黑点。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莫森的表情从冷静变为惊讶——

"有趣...有人在干扰实验。"

黑暗吞噬了艾瑞。他最后的知觉是莫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启动全面记忆扫描。找出谁在接触我们的测试对象。"

当艾瑞再次醒来，他躺在一间纯白的房间里，手腕上连着生理监测仪。耳后的植入物仍在，但不再疼痛。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厚重的金属材质。

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是他自己的日记，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有一行陌生的笔迹：

「疼痛或许更真实。从这里开始。」

艾瑞摸向耳后的植入物，这一次，他主动按下它——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但伴随着疼痛，记忆的碎片开始重组：

亚莉在"爆炸"前夜的秘密会面，她塞给他一个真正的数据芯片，而不是后来交给马库斯的那个；莫森戒指内侧刻着的不仅是名字，还有一个微型坐标；母亲车祸现场的一个细节——她手里紧握着一张老式数据卡...

这些记忆如此鲜明，却显然被某种力量压制着，只有在剧痛中才能短暂浮现。艾瑞意识到，无论数据理事会还是抵抗组织，都在试图控制他的认知。但在这两股力量之外，似乎还有第三方——发送那封加密邮件的存在。

门锁发出电子音，艾瑞迅速躺回假装昏迷。脚步声接近床边，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他的太阳穴——

"我知道你醒了。"是埃莉诺博士的声音，"别担心，只是再做一次认知校准。这次会...更彻底些。"

艾瑞在千钧一发之际翻身滚下床，撞向埃莉诺。注射器摔在地上，蓝色液体渗入地板。他趁机冲向门口，却发现门外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

"真麻烦。"埃莉诺叹气，"艾瑞，你以为疼痛是盟友？它只是神经冲突的症状。我们可以让你永远摆脱它。"

警卫抓住柯文的手臂，将他按回床上。埃莉诺取出第二支注射器：

"这次不会疼。等你醒来，所有困惑都会消失。你会成为记忆净化工程最忠诚的守护者。"

当针头刺入颈部的瞬间，艾瑞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按下耳后的植入物——这一次的疼痛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视野完全变白。在意识消散的边缘，他仿佛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低语：

「记住坐标。34.052235, -118.243683。真相在等待。」

然后世界陷入无声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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