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梵音不羁五台僧

一只火箸在火盆里捅了几下，白的灰蓝的火顿时从盆里升腾起来。屋子里暖暖的，犹如春天的旭日暖暖地洒在背上，像一面屏风把外面世界冰天雪地的寒冷紧紧地关在了门外。

柳如絮眯着眼放下火箸，轻轻拍了拍手，笑着对围坐在两边的客人说道：“柳某今日贱辰，竟劳动诸位乡邻贤达莅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在下实在是感激万分，怎奈天公不作美，偏偏又降下这般大雪，让各位饱受风雪之苦，更使柳某心内难安。来来来，山野乡村无上品香茗待客，权且以乡民所赠山茶让柳某聊表谢意。”说罢，双手托起几上茶碗举至胸前，微笑着环视众人。

在座的客人其实并没有多少，不过是附近几个自诩有些名望的商贾乡绅和镖师。他们虽说天南海北交集不多，但毕竟是同吃江湖这碗饭，且都不算是籍籍无名之辈。经主人互为介绍，早已抱拳行礼互相熟络起来。

现在，寿星公举碗敬茶，众人便停了寒暄齐呼不敢，纷纷端起茶杯，笑眯眯说着早已耳熟能详的吉利话。正在说笑之际，王猛、秦凤、林幸之等接踵而至。柳如絮忙又起身给众人相互引荐，堂屋里又是一阵热闹。大家热络地互道幸会久仰，甚是亲热。只有王猛和林幸之显得颇为奇怪，俩人都沉着脸，只是相互拱了拱手，说了声幸会，就再无进一步的言语交流。客人们正乱哄哄的忙着客套见礼拉交情，并无人注意到这俩人的尴尬表情。

柳如絮看着闹哄哄的堂屋里霎时间人满为患，不觉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舒展开来，和善的脸上依旧如春风拂过。却不想这一微动，早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就听见一个声音叫道：“有客远来，咱们这些家门口的，是不是该腾腾地方，让寿星公也清净清净？”

在座众人大多都是为了走过场而来，自然不会有过多的奢望。此刻礼数已然尽到，听见这般言语，自然积极响应。于是，一众本地人等纷纷拱手作别，柳如絮满脸堆笑忙着留客送客，说不完的承情话道不尽的离别意。一番张罗后，鬓角已然见汗，这才回到堂屋，重整茶具，招呼留下的王猛等三人坐下叙话。

“阿弥陀佛，柳施主寿辰，老衲可否能进来讨杯水酒喝？”

一个洪亮的声音忽自门外响起，声如金钟鸣响，绵长却不刺耳悠悠传入众人耳鼓。

众人一愣，不约而同放下手中茶碗，齐齐将目光移向柳如絮。柳如絮忙起身大笑道：“柳某何德何能，区区贱辰竟劳动大师佛驾亲临，罪过罪过。大师少待，柳某迎客来也。”一面压低声音对众人说：“五台智悟。”

五台智悟？五台山上那个大庙不收小寺不进的智悟和尚？这可是被冮湖同道誉为三晋第一高手的人物啊，他竟然也来给柳如絮贺寿了？众人相互看了看，心中颇为震撼，急忙起身离座，随着柳先生一起迎了出来。

人的名树的影，在江湖上讨生活的，虽不熟悉，但谁能不知道五台智悟的威名。十多年前，五台山广济寺山门前突然跪下了一条粗壮大汉，苦苦哀求寺院住持为他剃度，住持看他长得高大威武且有一身不错的武艺，顿生爱才之心，又见他形容萎顿便想寻问他的出身来历。那大汉双目落泪只是叩头，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已的来历。住持见状，便知道这大汉肯定是因遭受重大打击而心灰意冷才来此剃度出家，遂不再多问，便把他收为自已的弟子，赐法号智悟，每日里亲自指导他诵经习武。

数年后，智悟艺成出山游历，因抱不平得罪当地富豪。富豪吃瘪，怎肯罢休，勾结当地帮会欲置智悟于死地。智悟和尚勃然大怒，奋力出手在一夜之间就将惊扰乡民危害百姓的虎头帮连根拔起。虎头帮帮主人称三手天王，一身混元硬功练得炉火纯青，虽不敢说刀枪不入铜头铁臂，却也是栖身于一流之中的好手，更要命的是他还练就了一手传说中连蜀中唐门也不敢小觑的暗器功夫，能在不知不觉间取人性命于无形。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战况是如何惨烈，知道的只是结果。那就是三手天王命丧黄泉，虎头帮的四梁八柱也死了个干净。智悟和尚遍体鳞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经热心的武林朋友介绍请得柳如絮多次诊治，才恢复了元气。经此一役，智悟之名威震山西，被誉为三晋第一高手。他对柳如絮的医术颇为佩服，因此有心结交，于是俩人从此多有往来。住持园寂后，智悟和尚便离开了广济寺，独自在山中结庐而居。寺中众僧虽有不满，却畏惧他手段了得敢怒而不敢言。

智悟和尚这次却不是从五台山来的，他是从三百里外的虎营镇赶来的。驻守虎营镇的军营统领陈参将是他的忘年之交，两人年纪相差二十多岁，陈参将尊智悟和尚为长辈，人前口呼世叔，具体两人是何种关系却无人知晓。曾经有个侍奉参将的亲兵有一次和参将送和尚离开军营时，对负手而立望着和尚离去背影的参将说：“将军，智悟大师的背影和您好像啊！我觉得大师要是剃了胡子穿上盔甲，那和将军您简直是一模一样。”陈参将哈哈大笑未置可否。那亲兵只看到将军满脸笑容，嘴角向下抽搐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将军的眼睛里流出的不是喜悦，而是冷漠，是那种猛虎面对待噬羔羊的冷漠。不久，在征剿山贼的战斗中，陈将军一马当先冲入敌阵，被垂死挣扎的山匪团团围住，激烈的厮杀中，他的亲兵队伤亡殆尽，那个多嘴的亲兵自然也不得幸免，部将们见势不妙拼死奋战才救了将军突出重围。奇怪的是从此后，参将就把他与智悟和尚的会面地点移出了军营，一同出了军营的还有将军寡居多年的老娘。这俩人的关系更加显得扑朔迷离，但摄于将军的威严，军营中无人敢胡乱猜测。

此刻，智悟和尚正一手抓着被风吹开的袈裟，一手擎着九环禅杖，正如天神般立在门前，剃得发青的光头上不时冒起丝丝白气，花白的眉毛胡须上早已结了许多冰珠，粗壮的身躯若是顶盔冠甲也确实让他有大将军威风八面的感觉。

众人鱼贯而出。智悟和尚忙将禅杖抱在怀中，双手合十连呼佛号：“阿弥陀佛，化外之人怎敢劳动众位英雄侠驾相迎。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柳如絮满脸含笑，连连拱手，把背后的几位一一介绍给老和尚。大家虽不熟悉，却都是早有所闻，相互见礼互道久仰，如此这般寒暄一番。林幸之不是武林中人，虽说富甲一方，在这些孔武有力的江湖人面前，却也感到自惭形秽，便自觉地避在一边。

一番热烈寒暄后，王猛在左和尚在右拥着柳如絮，其余人等众星拱月般齐齐向院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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