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燕跃鹄踊猛龙翔

“驾，驾。”王猛拼命地摧打着坐骑，全然不顾胯下马口中已有白沫冒出。他早已记不得这是第几匹即将倒地的坐骑了，只是不管不顾的死命向前冲去。几天来他一直就这么不眠不休在路上奔驰。饿了，吃口干粮，渴了，喝口凉水，困了，就在马背上打个盹，却一直不肯让坐骑歇息片刻。坐骑随时可以更换，耽误了大事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那马儿狂奔间忽然前蹄一软，斜斜地倒向地面。就在马儿悲鸣倒地的一瞬间，王猛的身子像只大鸟般飞了起来，脚尖在地上一点，几个起落身子便腾空落在醉仙楼小伙计牵着的那匹马上，右手揽住缰绳，双腿一用力，左掌拍向马臀，马儿吃痛嘶鸣着向前窜去。一路上，他都是用这种方法夺得坐骑。那小伙计猝不及防，人已被带着奔了出去。小伙计大惊失色，惊恐地“啊”了一声，又觉得肩膀上一阵疼痛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缰绳，身子踉跄倒地的时候，却看到一只皮靴正从眼前闪过。等到他惊魂初定，慌慌张张爬起来时，那马儿已嘶鸣着被人夺走，满天飞舞的雪花中只留下一道残影。眼见得追之不及，小伙计不由得张口就要大叫，却见半空中亮光一闪，怀中已落下黄灿灿一块东西。啊，金子。他用牙咬了一下，转身便欢天喜地地窜进楼门，边跑边叫：“掌柜的，掌柜的……”

斜对面歪着脖子的包子李看着平日和他颇多罅隙的酒楼小伙计忽然遭受飞来横祸，乐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傻呵呵地捂着肚子在地上转着圈笑啊笑，也没去理会那从他眼前掠过的抢马贼，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怒斥，这才惊讶地发现放在案板上的一篮包子突然间就不翼而飞了。娘的，大白天就抢劫啊。他刚要跳起脚大骂，屁股上却被老婆重重地踹了一脚：“买了银子不好好收着，放到帽子上想干什么？想背着老娘去逛窑子啊？给你几天好脸就想找死啊？”包子李一愣，赶紧伸手摸向帽子，果然摸到一块银子，他在手里掂了掂，这才松了口气，讪讪笑道：“老婆，你听我说，财神爷显灵了……”

该死的如烟。王猛一边猛催坐骑一边在心里气恼的骂着香春楼的头牌姑娘。要不是被这个小妖精缠住，让他乐不思蜀又怎么会耽误行程，让兄弟们一通好找，如今再不快马加鞭恐怕就要误了大事。风雪中，他扯开衣领，让赤裸的胸膛迎着风雪疾驰。脸上那一道紫色的伤疤已然变成白色，眼中不时射出骇人的杀气，曾让他引以为豪的虬髯也在风雪中成了一道冰塑。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唯一的想法就是马儿快跑，早点赶到地头，千万莫让先生挑理。

王猛是清风镇猛龙堂的堂主，他是被手下在春香楼头牌如烟姑娘的被窝里找到的。猛龙堂名字虽然响亮，在江湖上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大堂口，他王猛自然也算不上是什么大派帮主，但在当地却也算是跺跺脚天地乱颤的狠角色。他的猛龙堂控制着城中所有的赌场妓院，手下养着百十号弟兄，在这偏远小镇，还真没人敢跟王猛的猛龙堂较劲。当初他单人独骑游荡江湖终无所成，直到有一日来到这清风小镇，浑身的疲累在那一刻骤然发作，他不想走了，一步也不想走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让他觉得这就是老天赐给他的风水宝地，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大隐于市小隐于野，只是觉得这里可以远离他的梦魇，他可以在这里舔舐伤口潇洒的过着梦寐以求的生活，总之他觉得这里就应该属于自己。于是他留了下来，凭着一把大刀一股狠劲硬生生在这清风镇中打出了一片天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代价便是脸上的刀疤和浑身的伤痕。不过他这人倒也知足，小富即安，立起猛龙堂的招牌控制了清风镇的半壁江山后便缩在家中尽享齐人之福，把堂中事务交付给手下兄弟打理。

听到兄弟们急促的呼唤，王猛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顾不得再看如烟那幽怨摄魂的眼神，三把两把胡乱地把衣服往身上一套就冲出门去。讪笑着迎上来欲献殷勤的老鸨儿被他一头撞翻在地，摔得哇哇乱叫。王猛早已直接从春香阁二楼飞了出去，跨上属下早已备好的坐骑，打马狂奔而去。

就像月有阴晴圆缺，人的一生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憾，没有人会十全十美一顺百顺。王猛的缺憾就是年近四十却膝下冷落，虽然家中妻妾成群，自己也耕耘不止，可就是不见开花结果，为此受尽朋友揶揄，四方求医无果。后来，一相熟朋友给他介绍了柳如絮，经过先生一番调理，一年后，一位姨太太终于鼓起了肚子。

这一下，柳如絮柳先生在王猛心目中那就是神明啊。要不然，就现在这种鬼天气，王猛不是在猛龙堂和众弟兄饮酒作乐就是在家中和妻妾们戏耍玩闹，怎么也不会顶风冒雪出来受这份洋罪。

在心里被咒骂了无数遍的老天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越发的猖狂起来。透过迷蒙的雪雾，王猛隐约看到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村庄，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但却知道过了这个村庄，离自己的目的地也就不远了。他之所以这么拼命地赶着过来，并不是专一来为先生祝寿，而是为了求药，求一副神药，一副能给他传宗接代的神药。他可不想再让那个可人的小妾戏谑地叫他二丫他爹。

马蹄翻飞，背后一片迷茫。

雪花蒙住了他的眼睛，寒冷僵住了他的敏锐。在和一挂马车交错而过时，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小东西从道旁窜出在路上翻滚着，他竟来不及反应，声后隐约传来的惊叫声，让他感觉到大事不好：坏了，那是个孩子。他死命地拉紧缰绳，紧紧地闭上眼睛。

健马一声长嘶，被王猛勒得人立起来，马蹄下是一颗惊恐万状的脑袋。一道鞭影倏忽飞来，轻轻裹住那小小的身子，在电光火石间将孩子从马蹄下拉了出去。随后赶来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阵聒噪。

王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连忙向援手的马车夫拱手称谢：“兄台，好功夫。王某感激不尽。多谢了。”那车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冷漠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也不搭话径自赶车与他擦肩而过。在和马车交错的瞬间，王猛看到了在车窗上趴着的那张脸。那张脸也在紧紧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车里的乘客和马上的骑士都愣了一下。

似曾相识，难道是他？两个人同时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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