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毕业名单之上

几乎在陆沉声音响起的瞬间，隔壁隔间的门锁“咔哒”一声弹开了，声音清脆得像折断枯枝。我的心脏随着那声脆响猛地一抽。本能压倒了恐惧，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门！门轴发出短促尖锐的**。

外面的洗手台前空空荡荡。白色的瓷盆光洁冰冷，没有水渍。通向厕所隔间走廊的入口寂静无声。

隔间之间是用半人高的水泥隔板分开的。几乎是冲出隔间的同时，我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隔壁隔间的门缝。只捕捉到一抹迅速消失在门内侧的、粗糙黯淡的蓝色织物——像是校服裤腿的颜色，却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

“走！”陆沉在我身旁低喝一声，几乎是拖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抓着我的那只手冰凉湿滑，像刚在冰水里浸过。

“什么东西？”我几乎是靠在他身上被他拖着往前走，腿软得不听使唤，喘着粗气问，“隔壁……那声音……”

“规则16。”陆沉打断我，语速极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发现无法辨认的移动投影，闭眼数十秒。它‘看’不到你。明白吗？”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深陷的眼睛直直盯着我，里面有我看不懂的严厉和一丝……恐惧，“别问！别想！也别看！走！”

我被他的眼神定在原地。他猛地吸了口气，松开我，又恢复了一点之前的平静，但脸色依旧苍白。他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蒙着厚厚灰尘、装着磨砂玻璃的窗户——窗户后面影影绰绰，被厚重的窗帘盖着，看不到外面。

“刚才？”他收回目光，声音刻意压低，平铺直叙，像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情，“有人没数够十秒就睁眼了。或者……他没闭眼。”他没说那个人的名字，也没提“它”到底是什么。冰冷的寒意又一次爬上我的后背。那沉闷的“咚——咚——”声仿佛还在耳朵里回荡。

当我们拐进通往教学楼的连接走廊时，陆沉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正前方走廊转角的地面上。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就在那里，离墙根大约一米多远的水磨石地上，赫然摊着一小片暗红色的、粘稠的污渍。那颜色比我先前在杨勇桌边看到的深得多，形状不规则，边缘很脏，像是带着地上的灰尘被用力拖拽过。那滩污渍旁，留下了一道极其清晰的拖痕！那痕迹很宽，像是抹布拖过的痕迹，但比平常看到的湿痕干得快，像被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吸走了水分。痕迹指向走廊深处一个员工杂物间紧闭的门口。

那门口，一个穿着油腻工装的佝偻身影正背对着我们，使劲地擦拭着那扇绿漆剥落的铁门门框。是陈姨。她动作机械，一下，又一下，手臂摆动的幅度大得有点诡异。门框下半段沾着一些深色的、难以辨认的碎屑斑点。

走廊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一种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气却弥漫开来。这气味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陆沉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拖着我的胳膊贴着墙，用一种极其别扭却速度很快的姿势，从那片污渍和拖痕对面的区域绕了过去。经过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摊粘稠的污渍中央，似乎陷下去一小块，里面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类似被碾碎的木质纤维的东西。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

讲台上站着一位中年女教师，姓孙。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死板的圆髻。脸色蜡黄，两颊的皮肤像揉皱的牛皮纸般塌陷下去，勾勒出异常清晰的颧骨轮廓。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如瓶底的近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显得异常大而空洞。最诡异的是她的嘴角，天生微微下垂，再努力也挤不出一丝上提的弧度，使得她整个面部如同套着一个凝固僵硬的悲伤面具。她说话时声音平板得令人心悸，没有任何音调的起伏，像老旧的卡带在磨损殆尽前放出的最后声响。

孙老师没有用投影仪，没有交互电子屏。讲台上摊开的是一本厚厚的、书页泛黄打卷、布满了无数陈旧墨水污渍的备课笔记。她用手指——那指甲剪得很短，边缘平整得像用刀切过——僵硬地戳着笔记上的一道平面几何证明题，那动作几乎不是在指点，而是在用指尖一遍遍用力刮擦那些发黄的纸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

“典型例题，”她的平板声音穿透沉寂，“证明过程清晰无懈可击。开始抄录。”命令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刮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旁边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叫周晓。她咬着下唇，眼睛有些发红，握笔的手很用力，指节泛白。她桌上的草稿纸密密麻麻挤满了算式，却全都划着扭曲的叉。我侧眼看到她正在证的辅助线位置，思路明显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她手里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地、神经质地划来划去，留下越来越深的、焦虑的痕迹。她用力过度，铅芯突然发出“咔吧”一声轻响。

几乎是同时，讲台上正低头凝视一本泛黄旧笔记的孙老师，猛地抬起头。厚眼镜片后那双空洞的眼睛像两枚追踪器，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周晓的位置。

孙老师没有说话。她从那个打开着的、散发出淡淡陈旧石粉味的粉笔盒里，缓慢地、极有仪式感地拈起了一根新的白色粉笔。

她的嘴角，那凝固的悲伤弧度，在这一刻似乎更加深陷了。粉笔很新，光滑的白色圆柱体被蜡黄的、枯瘦的手指捏着，慢慢移动到黑板中央一片惨白的空白处。

周晓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筛糠般抖动起来，嘴唇没了血色，眼神里充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同桌死死低下头，肩膀缩紧，恨不得把自己藏进书桌里。其他同学抄写的沙沙声也诡异地停顿了一瞬，空气像是被冻住的水。

就在我心脏提到嗓子眼、准备迎接恐怖景象的时候，讲台上的孙老师却没有落笔。她捏着那根新的粉笔，停在半空中，时间在她手里仿佛凝固了。那张凝固在悲伤姿态的脸缓缓转向了……我？

准确地说，是转向了我，更准确一点，是她那双空洞的、被厚厚镜片放大的瞳孔，死死地钉在我正用力攥在手里的那支笔上。

不是周晓的铅芯断了？她为什么看我？

电光石火间，早晨纸飞机上那句血淋淋的警告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烫进脑海：“不要完美！不要！！！”

完美？对题目的……完美证明？！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我把心一横！左手还装作在草稿纸上演算，右手却猛地一抖！手里的中性笔狠狠戳向摊开的数学课本！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在死寂的教室里炸开！

课本上那道题目旁边的图示，被我用笔尖锐利地、毫无保留地直接贯穿了！笔尖穿透纸张，戳在了硬质的木质桌面下，甚至发出了轻微一声“笃”。墨水瞬间在破洞周围晕开，蔓延成一个巨大丑陋的黑蓝色污渍。

瞬间，整个教室所有人的笔声都消失了。时间停滞。

我能感觉到全班几十道目光瞬间像烧红的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恐惧和豁出去的决心在胃里绞成一团。我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死死锁着讲台。

孙老师停住了。保持着那个手捏粉笔、准备在黑板上写下什么的姿态。她空洞的眼睛慢慢移开了周晓的方向，重新聚焦到了……我桌面课本上那个刺目的破洞和墨迹上。

她的目光在那片狼藉上停留了极其漫长的一秒，两秒。脸上那张凝固的悲伤面具似乎有了一丁点极其细微的变化。是……困惑？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处理程序遇到了某种预期之外的输入垃圾，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接着，她捏着那根全新的、雪白的粉笔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

“啪嗒。”

粉笔掉落在讲台上，发出一声脆响，滚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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