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协议

冰冷的雨水，像是老天爷憋了太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天，对着林晚秋，对着早已死去的林氏集团，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更疼的，是那些穿透雨幕、比冰锥子还锋利的声音。

“呸！丧门星！林正宏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扫把星？克死了亲爹不算，还把偌大的家业败得精光！骨头渣子都不剩！”

“就是！以前眼高于顶，看谁都是蝼蚁，现在呢？跪在泥水里，连条狗都不如！”

“林家祖坟冒了黑烟才摊上你！滚远点，别脏了这块地！”

林晚秋跪在墓园入口冰冷的青石板上，雨水浸透了她身上那件原本纯黑、此刻却溅满泥泞的丧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瘦削到几乎脱形的脊背。

三天前，她亲手送走了父亲林正宏。不是什么风光的葬礼，债主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围堵在殡仪馆外，叫嚣着要拿骨灰盒抵债。

最后，是几个跟了父亲几十年的老伙计，拼着最后一点体面，才让父亲得以在这片昂贵的墓园一角，寻得一个简陋的安息之所。

头七未过，讨债的、看笑话的、落井下石的，又一次堵在了这里。

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额发淌下，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放大了那些扭曲的面孔和刻毒的咒骂。每一句“扫把星”、“克父”、“败家女”，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挺直了腰杆，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却不肯折断的芦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尖锐的刺痛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不在这铺天盖地的恶意中彻底崩溃的锚点。

不能倒，林晚秋，你不能倒！爸爸的死……绝不简单！那些压垮林氏的巨债，那场吞噬一切的百亿骗局……背后藏着的东西，她必须挖出来！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只有那双在雨幕中抬起的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的，是刻骨的痛，更是焚心的恨，还有一丝被死死压抑、不肯熄灭的孤狼般的狠厉。

就在这时，头顶倾泻而下的冰冷暴雨，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喧嚣的雨声和更喧嚣的恶意。

空气里弥漫的廉价香水、汗水和唾沫星子混合的污浊气息，瞬间被一股清冽、带着雪松和烟草尾调的冷冽气息强势覆盖。

林晚秋浑身一僵。那是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

她缓缓地，一寸寸地抬起头。

最先看到的，是握在伞柄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皮肤是冷感的瓷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隆起，蕴含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绝对力量。

顺着那手往上，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昂贵黑色西装袖口，一枚铂金袖扣在昏暗雨幕中折射出冰冷坚硬的光泽。

然后，那把巨大的黑伞，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寸。

冰冷的金属伞沿移开，首先暴露在雨幕昏暗光线下的，是一道线条极其锋利冷硬的下颌线。

如同最精密的刻刀雕琢而成，不带一丝多余的弧度。紧接着，是紧抿的薄唇，唇色很淡，唇角天然带着一丝向下压的弧度，透出浓重的不近人情和掌控欲。

伞沿继续上移。

高挺的鼻梁如同险峻的山脊，鼻尖微微带勾，更添几分锐利。最后，是那双眼睛。

林晚秋的心脏，在看清那双眼睛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深邃，幽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虹膜是极深的墨色，几乎与瞳孔融为一体，里面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只有无机质般的冰冷审视。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手术刀精准地划过皮肤，不带任何情绪地评估着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说……可驯服性。

雨水顺着他轮廓完美的侧脸滑落，滴在他一丝不苟的衣领上。他整个人，就像一尊从冰封深渊里走出来的神祇，带着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周围的咒骂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那些刚刚还唾沫横飞的脸孔，此刻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涨得通红，眼中只剩下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哗哗的雨声敲打着伞面。

沈砚。

这个名字无声地在林晚秋脑中炸开。寰宇资本的实际掌控者，近两年在金融界以冷酷手腕和恐怖速度崛起的“冷面阎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与林家、与她父亲绝无半分交集的商界新贵？

沈砚的目光，只在那些噤若寒蝉的人脸上极其短暂地扫过。

那眼神甚至没有停留，仿佛只是掠过一群碍眼的尘埃。随即，那深渊般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林晚秋身上。

他向前迈了一步。

昂贵的纯手工皮鞋，踏在浑浊的泥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精准地停在她膝盖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冰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林晚秋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雪松冷香混合着强大权势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气息。

她被迫仰视着他，雨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她却倔强地不肯眨眼，更不肯移开视线。

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的对抗。

沈砚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残次品。

他的声音响起了，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雨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也狠狠凿在林晚秋的心上。

“林氏的债务，”他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清。”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林晚秋的瞳孔猛地收缩。

“围堵你的仇家，”沈砚继续道，目光在她狼狈的丧服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评估，“我挡。”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顿了顿，那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对算不上笑容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条件是——”

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的姿态，探入西装内袋。再伸出时，指间已然夹着一支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钢笔。

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却异常夺目的黑钻，在雨幕的阴翳中，闪烁着如同深渊凝视般的幽光。

那冰冷的、坚硬的笔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带着某种象征意味地，轻轻抵在了林晚秋纤细锁骨下方、雨水浸透的丧服衣襟上。

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布料，瞬间刺入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砚微微倾身，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凑近了些，雪松冷香混合着他呼出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上来。

他看着她瞬间放大的瞳孔，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字字如刀，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做我的笼中雀。”

……

“笼中雀……”

这三个字在林晚秋脑中疯狂地回旋、撞击，发出嗡嗡的轰鸣，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撕裂。

锁骨上那一点冰冷的笔尖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滚烫，灼烧着她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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