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残躯噬元，枯谷生金

林福是在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腑都咳碎的呛咳中醒来的。

胸口火烧火燎的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擦喉咙的寒意和焦糊的腥气。他挣扎着睁开被烟熏得刺痛的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天光昏沉，雪已经停了。但空气里弥漫的浓重焦糊味和硫磺气息，比风雪更刺鼻。他正躺在冰冷的雪地里，离那间已经烧得只剩下半截焦黑断墙和满地狼藉余烬的柴房不远。

“福管事！您醒了！”一个家丁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未散的恐惧。

林福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柴房的方向。

那里已经不能称之为柴房了。屋顶彻底塌陷，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地插在厚厚的灰烬和未燃尽的焦炭堆里，冒着缕缕青烟。墙壁只剩下几截黢黑的残骸，孤零零地矗立着，像几根巨大的、指向灰暗天空的焦炭手指。整个废墟还在散发着惊人的余热，烤得周围积雪融化，形成一片泥泞污浊的泥水洼。

“烧……烧干净了？”林福嘶哑地问，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干净了！福管事！烧得干干净净！连块大点的骨头都没剩下！”另一个家丁凑过来，脸上还带着后怕，“您刚才被那……那邪门的火气冲了一下，小的们把您拖出来，又添了好几捆柴，一直烧到刚才才熄！”

林福看着那片彻底化为焦土的废墟，心中那股邪门的寒意才稍稍退去一丝。烧光了就好，烧光了，那邪祟也就没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却一阵剧痛，忍不住又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沫。

“扶……扶我起来……”他喘着粗气，“再去……看看……确保……万无一失……”

家丁们面面相觑，看着那片还在冒烟的焦土，眼中都露出惧色。但林福的命令不敢违抗，只得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一步一挪地靠近那片散发着高温和死亡气息的废墟。

焦黑的木炭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腾起细小的灰烬。空气灼热，混合着皮肉焦糊和木材燃烧后的复杂气味，令人作呕。林福强忍着不适和恐惧，目光在废墟中一寸寸扫过。

断壁残垣，焦炭灰烬，几根扭曲的、尚未燃尽的粗大梁木……一切都符合被彻底焚毁的景象。他悬着的心终于又放下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靠近原本墙角位置、一堆格外厚实的灰烬和焦炭混合物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堆灰烬……似乎在动？

不！不是动！是……在极其细微地……起伏？！

如同一个被厚厚灰烬掩埋的人，在极其微弱地呼吸！

林福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比刚才被火气冲撞时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猛地甩开搀扶的家丁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指着那堆灰烬，喉咙里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嗬嗬声：“那……那……那是什么？！”

家丁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起初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们也看到了——那堆厚厚的灰烬表层，极其细微地、如同活物般，在极其缓慢地……起伏！

“鬼……鬼啊——！”一个胆小的家丁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往后跑！

“闭嘴！”林福强压着恐惧，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从旁边一个家丁手里夺过一根用来扒拉火堆的长木棍，手臂抖得如同筛糠，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堆起伏的灰烬狠狠捅了过去！

噗！

木棍前端深深陷入松软的灰烬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捅下去的感觉……不像是捅到焦炭或者灰烬，反而像是……捅进了一团……尚有弹性的……肉里？！

这个触感让林福几乎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猛地抽回木棍！

随着木棍的抽出，带起一片飞扬的灰烬！露出了下面掩盖的东西！

那是一个……蜷缩的轮廓！

一个被厚厚灰烬覆盖、但依稀能辨认出人形的轮廓！焦黑、碳化、布满龟裂，如同刚从地狱熔炉里捞出来的半熔雕像！但就在那焦黑碳化的胸口位置，覆盖的灰烬被捅开了一个洞，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粉红色的、如同新生婴儿般娇嫩的皮肤！

那片新生的粉红，在周围一片焦黑死寂的背景下，显得如此诡异、如此刺眼！如同死亡焦土上绽开的一朵妖异血肉之花！

“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家丁都发出了惊恐欲绝的尖叫！

林福更是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他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裤裆瞬间湿透，一股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

“烧……烧不死……邪祟……真的是邪祟……”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

就在这死寂的惊恐中，那片粉红肌肤下的起伏……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

意识，如同沉溺在粘稠的沥青深渊。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混沌的、沉重的、不断下坠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其微弱、带着奇异韵律的震动，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黑暗的深渊中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咚……咚……咚……**

那是……心跳？

缓慢，微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韧，固执地穿透层层黑暗，敲打在虚无的意识边缘。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剧痛，如同被唤醒的亿万只毒虫，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被撕裂的神经末梢疯狂噬咬上来！这剧痛是如此真实，如此狂暴，瞬间将沉沦的意识从深渊中狠狠拽起！

“呃……嗬……”

一声被灰烬堵塞、如同破旧风箱强行拉动的、不成调的吸气声，从林曦那被厚厚灰烬覆盖的、半碳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意识……苏醒了！

但苏醒的，并非完整的“林曦”。而是一团被极致痛苦和原始本能驱动的、混乱而破碎的……意识残片！

视觉？一片模糊的、晃动的、被灰烬染成灰褐色的光影。

听觉？只有自己那微弱得如同游丝的心跳，和外面模糊不清、带着惊恐颤音的嘈杂人声。

嗅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味、硫磺味、皮肉烧焦的恶臭……还有一丝……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沙漠中清泉般勾魂摄魄的……**清甜谷香？！**

这缕香气，微弱却清晰，穿透了所有污浊的气息，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住了林曦那刚刚复苏、被痛苦和饥饿彻底支配的混乱意识！

饿！

好饿！

一种源自细胞最深处、仿佛要将灵魂都吞噬殆尽的、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所有残存的理智！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意识的控制！

她那蜷缩在灰烬中的、焦黑碳化的左臂，猛地一颤！覆盖其上的灰烬簌簌滑落！那手臂如同被烧焦的枯枝，布满了龟裂的纹路，但在手腕内侧，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碳化掩盖的淡金色空间烙印，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嗡！

空间内，那株已经长到半尺高、通体流转着淡金色玄奥纹路、顶端抽出一小串淡金色谷穗的灵谷幼苗，猛地一颤！一股浓郁精纯的草木本源气息，被那烙印强行抽取、牵引！

外界，林曦那焦黑的左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猛地抬起！五指如同枯爪，带着一种僵硬而迅猛的力道，狠狠抓向自己焦黑碳化的胸口——那片刚刚新生、粉嫩脆弱、还在微微起伏的肌肤！

噗嗤！

焦黑的指尖，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刺破了那层娇嫩的新生皮肤！滚烫的、带着一丝淡金色光泽的鲜血瞬间涌出！

剧痛！但此刻的剧痛，在那种吞噬一切的饥饿本能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的左手，沾满了自己滚烫的鲜血，猛地按在了胸口那被自己抓破的伤口上！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贪婪的吸力，以她手掌和伤口接触点为中心，骤然爆发！

【噬元】！

空间核心被动记录下的、源自规则冲突湮灭瞬间捕捉到的、最原始的掠夺法则碎片，在宿主濒死本能驱动下，首次被激活！

目标——她自己！她体内那刚刚被空间规则强行催生、正缓慢流淌的、蕴含着一丝草木本源规则的新生血液和微弱生机！

嗤嗤嗤……

如同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水！林曦胸口伤口处涌出的鲜血，连同伤口附近那新生的、蕴含着微弱生机的血肉组织，瞬间被那恐怖的吸力强行抽取、吞噬！顺着她按在伤口上的左手，疯狂涌入！

剧痛！血肉被强行剥离、生机被疯狂吞噬的剧痛！让她那半碳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覆盖在身上的灰烬大片崩落！

但更诡异的是——随着生机和血液被左手吞噬，她左手手腕内侧那道空间烙印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一股被强行转化、带着枯寂与新生意蕴的、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能量，顺着烙印回流，注入空间！

空间内，那株灵谷幼苗顶端那串淡金色的谷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饱满！谷粒表面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如同天然符文的淡金色纹路！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垂涎的清甜谷香弥漫开来！

外界，林曦胸口的伤口，在生机被疯狂吞噬后，非但没有愈合，反而迅速干瘪、枯萎！那片粉嫩的新生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裂！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活力！一股衰败死寂的气息开始弥漫！

自噬！这是最残酷的自噬！

用新生血肉的生机，喂养那株贪婪的灵谷！

“嗬……嗬嗬……”林曦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剧烈的痛苦和更加强烈的饥饿感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疯狂撕扯！吞噬带来的短暂“饱腹”假象瞬间被更深的空虚取代！

不够！远远不够！

她的左手，如同拥有独立意志的魔爪，沾满自己灰败的鲜血，猛地从胸口伤口移开！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贪婪，抓向旁边——抓向那些尚未完全碳化、还粘连在新生皮肉边缘的焦黑碳化物！

嗤啦！

一块巴掌大小、焦黑发硬、边缘还粘连着一点干枯血肉的碳化皮肤，被她硬生生从自己身体上撕扯了下来！

剧痛让她整个身体弓起！如同离水的鱼般在灰烬中疯狂弹动！

但她的左手，却死死攥着那块从自己身上撕下的“焦炭”，手腕空间烙印光芒大放！

【噬元】！发动！

目标——那块蕴含着她自身被焚毁血肉残渣和微量冰毒杂质的焦炭！

嗡！

一股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毁灭后残渣气息的驳杂能量，被强行从焦炭中抽取、吞噬！顺着烙印涌入空间！

空间内，那株灵谷顶端饱满的谷穗，其中一粒谷粒猛地一亮！表面的淡金纹路瞬间清晰了一丝！整株灵谷散发出的生机更加盎然！

而林曦手中那块焦炭，则在能量被抽走后，瞬间化为齑粉，从她指缝簌簌落下！

“嗬……饿……吃……”混乱的意识碎片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呓语。

她的左手，再次抬起，带着粘稠的灰败血污，如同不知餍足的饕餮，抓向自己身体上另一块焦黑碳化的区域……

废墟边缘。

林福和几个家丁已经彻底吓傻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堆灰烬如同沸腾般翻滚！一个焦黑碳化、胸口却诡异地带着粉红新肉的“怪物”从灰烬中挣扎坐起！看着她用那只焦黑的“爪子”撕开自己的胸口！看着她抓起一块块焦黑的“皮肉”塞向……塞向那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手腕？！

然后，那块“皮肉”就在她手中化成了灰？！

“妖……妖怪……吃……吃自己……”一个家丁牙齿打颤，语无伦次。

“跑……快跑啊！”林福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手脚并用地在泥水里向后爬，只想离那个正在自噬的怪物越远越好！

“跑？往哪跑？”一个冰冷、沙哑、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林福猛地一僵，如同被冻结般停下所有动作。他惊恐地、一点点地扭过头。

灰烬中，那个焦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如同一个被烧焦的提线木偶！覆盖的灰烬大部分滑落，露出下面触目惊心的景象——半边身体焦黑碳化，布满龟裂；半边身体覆盖着粉红娇嫩的新生皮肤，但胸口位置却有一大片诡异的灰败干枯区域，如同被吸干了所有生机的死皮！

最令人恐惧的是她的脸！左半边脸覆盖着焦黑的碳壳，右半边脸却是新生的粉红，一只眼睛在焦黑中闪烁着空洞而混乱的光，另一只眼睛则被新生的眼皮覆盖着，尚未睁开。

她微微歪着头，那只睁开的、空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瘫软在地的林福。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灰败的血迹和……灰烬？

“你……”林福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饿……”林曦（或者说，那个占据了她躯壳的饥饿本能）喉咙里滚动着沙哑的音节。她的目光，缓缓从林福惊恐的脸上，移向他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带着活人气息的胸膛。

一股比刚才吞噬自己血肉时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对鲜活生命能量的渴望，如同毒火般在她混乱的意识中轰然燃起！

她的左手，沾满自己灰败的血和焦炭碎屑，缓缓抬起，指向林福。

手腕内侧，那道空间烙印，骤然亮起刺目的、带着贪婪吞噬意味的惨白光芒！

林福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他看到了死亡！比被火烧死、比被冻死更恐怖的死亡！

“不——！大小姐救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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