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前言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和恶臭的包裹中，粘稠地爬行着。

我蜷缩在柜底，像一尊被恐惧冻僵的石像。头顶，那垂落的、油腻的头发和发隙中冰冷凝视的眼睛，如同套在我脖子上的绞索。每一秒都像是行刑前的煎熬，等待着那无法想象的痛苦降临——被活活挖去双眼？还是被恶心的头发绞死？或者，像恐怖片里那样，被那非人的存在拖入更深的老巢，制成干粮？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头发似乎依旧垂着，眼睛依旧凝视着，我不敢看。没有爪子伸进来撕扯，没有力量将我拖出。只有那浓重的硫磺与腐水混合的恶臭，越来越浓郁地渗透进狭小的空间，几乎化为实质，压迫着我的喉咙和肺叶。

它在等什么？

我轻轻揉动着眼球，它们还在，可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它们，想象着自己空洞的眼眶，在满是尸骸与怪物的地狱摸索……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我好像有些理解了那些倒毙在走廊、教室门口的“人”们，在生命最后一刻所展现的惊恐。死亡，或许只是时间问题，甚至是一种解脱。

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思考。在极度的精神消耗和这令人窒息的恶臭中，意识开始模糊、下沉……我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了，还是在高压的黑暗中……睡了一觉。

再次恢复意识时，身体僵硬得像不属于自己。但头顶……那股冰冷粘腻的触感，消失了？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的脉动仍旧疯狂。头顶的柜门缝隙处透着一条银灰的光带，不知是地狱的入口还是天堂的门户，它在外面等我吗？我咬着牙撑起脑袋，勉强能看到屋内的一些景象。没有怪物，没有眼睛，没有头发。死寂，重新笼罩了房间。

它走了？我……我还活着？

难以置信。我颤抖着抬起手，像个失而复明的眼疾患者，极其缓慢地摸向自己的眼睛。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完整的、紧闭的眼睑，然后是……凸起的、圆润的球体。 还在！它们还在！

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冲垮了我，几乎让我瘫软在冰冷的柜底。没有失明！它还在这里！我还活着！

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更深的疑惑和残留的恐惧取代。为什么？ 那个怪物，那个长满眼睛的家伙，它明明发现了我……为什么没有动手？它守在那里，仅仅是为了……为了用它身上的恶臭和恐惧折磨我？

地上那具被我拖出来的无眼尸体，依旧冰冷地躺着，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再次变得无比强烈。无论那怪物为何放过我，这弥漫着尸臭和怪物残留气息的地方，都绝不是久留之地！

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了恐惧。我小心翼翼地活动着麻木的四肢，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耳朵贴在柜门上，屏息凝神地倾听着。

死寂。

只有远处似乎有极微弱的风穿过废墟的呜咽。

虽然不知道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但待在这里绝对是坐以待毙。

我宁愿做错，也不愿什么都不做。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的仍是令人作呕的空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沉重的柜门向外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光线（虽然依旧是灰败的）透了进来，我紧张地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屋子内部：杂物，灰尘，地上那具无眼尸体……旁边，那扇腐朽的木窗……竟然完好无损地关着！ 没有破碎，没有撞击的痕迹，仿佛昨晚那沉重的踏阶声和灌入的恐怖气息，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去了一些但仍隐约可辨的硫磺腐臭味，提醒着我那一切的真实性。

昨夜好像是没有听到门窗被破坏的声音，它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进来了……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或者仍躲在某个角落的阴影里……

恐惧再次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必须出去！

我咬着牙，将缝隙推得更大一些，足够我侧身挤出去。冰冷的空气涌进来，让我头脑更清醒了一些，我似乎已经开始熟悉空气中的这股陈腐气味了。就在我准备钻出柜子，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地上那具无眼尸体时——

一种极其细微、极其诡异的……蠕动感，忽然从我左眼的深处传来。

不是疼痛。不是瘙痒。

更像是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在眼球和眼眶之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猛地僵住！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幻觉？一定是过度紧张和恐惧导致的幻觉！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揉一揉眼睛，驱散那可怕的感觉。

手指搁在眼皮上，什么也没发生。

想起空中垂落的头发和它冰冷的凝视，以及那些尸体空洞的眼窝……看来它还是个收藏爱好者。

正要向门口走去，我突然注意到地上那具尸体的异常，它蜷缩在地（原先是蜷缩在柜子里），双手交叠环抱，好像在保护什么。

你虽然没有活下来，但没准可以帮我活下来，得罪了。

这是种奇怪的触感，它的身体冰冷僵硬，与其说像是尸体，不如说更像是块沉入深海的石头，如果尸体上不传来阵阵恶臭的话。每一次触碰它那粗糙、带着尸斑的皮肤，都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指尖的触感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不断刺激着我紧绷的神经。恐怖电影看多了，加之是第一次接触真正的尸体，我几乎是屏着呼吸，强迫自己忽略它脸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生怕下一秒，那双无眼的“脸”会突然转向我，或者冰冷的手指会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左胸口袋。 指尖探入，触到一个细长、坚硬的东西——一支笔。样式极其古旧，金属笔帽上布满了暗哑的锈迹和划痕，笔杆是某种深色的硬木，冰凉刺骨。顾不上细看，我飞快地将它揣进口袋，不知道还能不能写的出字，至于捅那个怪物……算了，聊胜于无。

接着，我的目光落在它交叉抱在胸前的手臂上。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像一层不祥的裹尸布。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手拍打掉那些灰土。它的双手僵硬地交叠着，指关节因为死前的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色的污垢。它至死都在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我咬紧牙关，用上几乎要掰断自己手指的力气，才将那冰冷、僵硬如铁钳般的手指一根根撬开。

一本小小的、硬皮封面的笔记本，掉了出来。

它躺在我同样冰冷的手心里，异常沉重。封面是深棕色的皮革，边缘磨损严重，布满无数道深浅不一的抓痕，仿佛主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最后力气试图撕碎它，或者在上面刻下什么。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片模糊的、被液体反复浸染又干涸的深褐色污渍。

我颤抖着翻开它。

前面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后面的纸页泛黄发脆，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然而，那些字迹……被大团大团暗红发黑、早已干涸的血迹覆盖、浸染！墨水在血液的侵蚀下晕开、变形，像无数扭曲的黑色虫子，在猩红的沼泽里挣扎。能勉强辨认出的零星字句，也支离破碎，意义不明：

“……汇……天……”

“……月……亮……”

“……操场……有……墙缝……”

“……记得去……”

“……不要……狱……”

最后几页，字迹越发潦草疯狂，几乎力透纸背，又被更多更浓稠的血迹覆盖，彻底无法辨认。封底内侧，则布满了用指甲或尖锐物反复刻划、深深嵌入皮纸里的混乱线条和符号，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和疯狂。

这笔记本本身，就是一份来自地狱的遗书！每一个抓痕，每一团血污，都在无声地尖叫着主人临死前的极致痛苦和恐惧！

一股寒意比柜中的腐臭更甚，直透骨髓。我猛地合上笔记本，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诅咒。

我隐隐有种感觉，这本笔记将是我生存下去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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