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玄陨

肖言的手指刚触到菱花纹门框，殿内的阴冷便顺着指尖爬了上来。香火气在这里断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经年累月的松木腐味，混着青砖缝里渗出的潮气。光束撞碎黑暗时，殿内神坛上的坐像让他呼吸凝滞，那尊坐像足有六尺高，黑红漆面皴裂如龟甲，龙首的鬃鬣间积着半指厚的香灰，虎躯上的金箔早已氧化成墨绿，雀爪紧攥的铜铃锈成了哑红。

"四不像？"他喃喃自语，外公书房里的《山海经》插图突然在眼前翻飞：龙头虎身雀爪，分明是螭吻之姿，可底座盘踞的玄武却生着蛇尾。手机电筒光束扫过龟蛇交缠处，照见青苔在玄武背上绘出诡异的图腾，像是半张人脸半截鱼身，又似某种被抹去的禁忌。

三清四御的威仪在记忆中明灭，眼前这尊四不像完全不在肖言认知的道教供奉里，传统大殿内的灵宝天尊手执如意，道德天尊白须垂胸，可这神像爪攥铜铃，座盘蛇龟，分明是《山海经》里被剜去的残页。

肖言凝视着神像，忽然颅骨内嗡鸣如撞青铜编钟，龟蛇交缠的玄武底座仿佛腾起青雾。那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凝着星辉的靛青色烟岚，袅袅升腾间竟勾勒出宫殿飞檐的轮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金阙玉楼自虚无中拔地而起。赤金为砖，翡翠为阶，整座宫殿浸在流光溢彩的虹霓里。穹顶中央悬着面青铜镜，镜面流转着日月同辉的异象。

九道虹光缠绕水晶御座空无一人。肖言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象，恍惚间已踏足九重云阙。脚下虹桥泛起粼粼波光，竟是万千星子碾碎后铺就的银河甬道，面覆轻纱白衣女子自琉璃雾中浮现，肖言使尽全力想要看清白衣女子样貌，整座天宫忽然发出裂帛般的嗡鸣。但见九重飞檐在瞬间扭曲，赤金砖缝里渗出暗红纹路，翡翠阶前涌出腥臭的黑水，冰雪裹挟着幽蓝磷火从崩塌的城顶倾泻而下，肖言猛然惊觉那些雪片原是冻结的亡魂，每张面孔都凝固着临死前的狰狞。黑袍人自深渊裂隙中升起，十二对骨翅刺破云层，利爪撕开虚空时，他狂笑着的面具下半张腐朽的脸上蛆虫蠕动，唇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黑袍人指尖刺入肖言胸膛，却发出利刃刮擦玄铁的刺响。肖言垂眸望去，自己心口处竟生出一片片金鳞，暗金色纹路顺着血脉蔓延。

肖言身躯不受控制地战栗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神像将他拖入混沌的玄妙之境。正当神魂即将沉入那团璀璨星云时，神像后方一角玄色道袍自阴影中浮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踏着残影踱出。

老道士的道袍非常与众不同。初入道者灰袍，高功法师紫袍，监院方着红袍。可这老道士的青袍如夜色凝结，道袍上的五芒星纹竟不是刺绣，而是用某种荧光物质绘成，显然在道观中的地位不低。但道袍上的图案却不是常见的日月星辰或太极图样。

老道士踏前一步，青袍扫过青砖上的积尘，五芒星纹在暗处忽明忽暗，恍若活物呼吸。肖言猛然从混沌的恍惚中抽离，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梁滑入衣襟，瞳孔里倒映出老道人斑白的两鬓，布满沟壑的面容泛着玉色微光，深陷的眼窝里两点精光如炬，眼尾细纹如龟甲裂纹，倒与神像底座的玄武图腾生出几分相似。

老道士站在肖言面前，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笑容如古井水纹漾开时。"孩子，怎会寻到这僻静处来了？"肖言后退半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是无意中到此”，老道士轻轻地笑了笑，眼尾皱纹里仿佛藏着百年风霜，“无意即是有意，有意无意即是真意”。肖言听着这句话，心中不禁揣测着它的含义。

老道士看着肖言，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忽而弯成弦月"你对这尊神像很感兴趣”肖言点点头，“是的，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祇，很好奇它是谁”老道士神秘地笑了笑，“这是我们道教中的一位神秘神祇，名叫‘五方神君’。

"五方神君？"肖言指尖蜷起又舒展，"典籍里怎么从未……"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忽被晚风叩响，急促的呼唤声穿过雕花窗，"肖言......！"母亲掺着颤音的呼唤刺破道观暮霭，惊起香炉里未燃尽的灰烬。肖言刚要应声，冷不防被老道士铁钳般的手攫住腕骨，一颗五边形陨铁石落进肖言掌心。"此物名五灵石，合五行方位，聚阴阳炁机"

五灵石卧在肖言掌心，五边形陨铁石上的纹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这石头分明带着经年累月的包浆，触手却寒凉如浸过三冬雪水，棱角处残留着暗痕纹路，像是某种未完成的符咒。肖言愣了片刻再抬头时，唯见老道士袍角掠过坐像，人影已然消失在了殿中。

日子在泛黄的日历上撕成碎片，肖言的生活依旧循着既定的轨道运转。晨光未明时台灯已亮，他伏在堆满模拟卷的书桌前，父亲总在凌晨带着满身疲倦走进家门，书房的桌面上放着各种项目签约的文件，深夜母亲将炖得软烂的茯苓鸡汤盛进保温盅端给肖言。"再喝半碗，核桃芝麻糊在蒸锅里温着”。

在平淡的日子中肖言时不时会凝视这块五灵石，青灰表面浮着细密的纹路，恍若老道士袍角扫过的残影。可每当他试图拼凑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时，倦意便裹着墨香袭来，将思绪拖进混沌的梦境。

自高二那年起，肖言便开始频繁坠入同一个梦境。青灰雾霭中，他踩过龟裂的夯土地面，远处断垣残壁上朱漆剥落成诡异图腾，恍若上古战场的残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些持戟佩剑的石像错落林立，甲胄缝隙里虬结着暗红苔藓，每当他指尖触到冰凉的玄武岩，青铜面甲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荒原尽头永远氤氲着血色瘴气，无论他如何狂奔，靴底总会被无形的锁链拽回原地。子夜铜钟声从地底渗出时，所有石像突然齐刷刷转向东方，石刃与空气摩擦发出金铁交鸣的嗡鸣。那声音像万千铁尺刮擦琉璃盏，又似锯齿啃噬脊椎骨，震得他耳膜渗出血珠，连指甲缝都渗出细密的冷汗。肖言蜷缩在残碑后喘息，听见自己心跳与石像关节转动的咯吱声共振，胸腔里翻涌的不仅是恐惧，还有某种被古老诅咒唤醒的战栗。

这个荒诞的梦境像附骨之蛆般纠缠了肖言几年。每当进入这个梦境，冷汗总会浸透枕芯，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里，荒原尽头的宫殿古堡总有道虚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持续的梦魇让肖言的听觉神经变得异常敏锐，如今枕边必备的降噪耳塞，已成了他对抗现实与虚幻交叠的最后防线。

被潮湿的梦境浸泡得近乎发霉的肖言，开始执着于破解五边形陨铁石的奥秘。图书馆尘封的《金石考》被他翻得纸页蜷曲，网络数据库的检索记录堆满几十页，而梦中那个模糊的容貌，更是让肖言苦苦追寻欲罢不能。

"搞到啦！"一声嘶吼撕裂寝室的寂静，肖言猛地睁开眼，马天虎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手舞足蹈的在几平米空间里扭起秧歌，脖子上的汗珠折射出窗外路灯的橘光。文良从床铺上探出鸡窝头，推眼镜的手僵在半空。

"死胖子发什么癫？"文良抄起枕头砸过去。马天虎灵巧侧身闪避，油光发亮的后背在月光下泛着水光。"诸君！见证历史吧！"他突然单膝跪地，肥硕的手掌按在书桌上，压得书桌吱呀作响，"本世纪最伟大的情报专家，成功破解了女神的联系方式！"

文良刚含进嘴的矿泉水喷成彩虹，"各位快堵上耳朵！"文良嘶吼着，肖言却已慢条斯理地将隔音耳塞塞到耳朵里，翻身用被单蒙住头。

马天虎浑然不觉，捧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跳大神："ONE是1，FIVE是5，NINE是9……"他肉嘟嘟的指尖在字母间游走，"HUNDRED是百，EIGHTY-SIX是八六……"突然浑身肥肉一颤，便签纸飘落在地，10086三个数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客、客服热线？"马天虎的脸紫得发亮，机械女声突然在记忆深处响起："尊敬的客户，话费查询请按1……"他踉跄扶住书桌，文良笑得直捶床板，方定一用枕巾捂住额头，肖言的床铺上传来闷闷的咳嗽。

"这、这是天将降大任前的考验！"马天虎突然挺直腰杆，抓起手机作演讲状，"等我给移动客服写封情书，让她们转交女神！"话音未落，三只臭袜子从不同方向精准命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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