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伉俪情深（下）

电话那头的耶律升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歉疚：“嫂子，其实水山哥之所以没有和我们一起撤离，是因为他觉得两颗超新星同时目视爆发，这种概率实在是太低了，百万分之一。他不想错失这样难得的，在远地轨道无干扰地观测超新星爆发的机会。当时，我们所有人也都认为这种小概率事件不会发生，所以，没有坚持要他和我们一起撤离。”

钟合沉默了片刻，声音轻柔而略带颤抖：“我知道，这确实是他的性格，即便劝他也没有用。”

耶律升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责：“可我们谁也没想到，这百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竟然真的发生了。所以，现在无论再发生什么更离奇的事情，我们也不意外了。嫂子，你知道吗，从理论上讲，在两颗超新星爆发能量的合力之下，远地轨道观测站应该会按照平行四边形法则飞向宇宙空间。但极小概率下，如果两股力量恰好以180度相对，它们就会将观测站推向力量更强的一方。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一……”

“那我们只要沿着力量较强的一方探测，就能找到水山了吗？”钟合急切地问。

耶律升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嫂子，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两股力量的大小竟然分毫不差地完全相等，这种概率更是只有万亿分之一！也就是说，这次不仅仅是两颗超新星同时目视爆发，光波还正好成180度对射，并且能量完全一致！”

电话里一阵短暂的静默，钟合迟疑着开口：“那……水山和观测站还停在原地吗？”

“不是的。”耶律升语气严肃，“正因为两股力量势均力敌，强大到极致，周围又没有空间可以释放，巨大的能量直接击穿了四维时空的壁垒，形成了时空乱流。水山哥和观测站，应该已经被卷进了过去的某个历史时期。由于观测站配备了自动返回程序，如果连续36小时没有人工干预，就会自动回到地面。所以，水山哥和观测站现在应该就在某个时代我们现在航天基地回收站台所在的坐标位置。”耶律升坚定地说道。

钟合的呼吸变得急促：“这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耶律升也不禁苦笑一声：“嫂子，说实话，这种万亿分之一概率的事件，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是真的发生了。我甚至宁愿相信，是外星人或者来自23世纪的穿越者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

钟合声音微微颤抖：“你刚刚说你已经找到了证据？”

耶律升轻声道：“是的，嫂子，在时空乱流出现的瞬间，被卷入过去时空的并不仅仅只有水山哥和观测站。虽然只有他们距离乱流核心最近，实现了物质穿越。但距离核心不远的近地轨道观测站的电磁波信号也被卷入时空乱流。就在超新星爆发光波对撞的一刹那，我们观测站的一位退休后返聘来做数据档案管理的同事，居然打通了他外祖母的电话。”

钟合迟疑道：“给外祖母打电话不是很正常吗？”

耶律升叹息道：“嫂子，你真是关心则乱啊！我都说了，他是我们中心的退休返聘人员，今年已经快70岁了，可电话那头他的外祖母却不到50岁。而且他的外祖母早在他童年时就去世了，他甚至记不起她的模样。”

钟合突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接通他电话的，是生活在过去时代的人？”

“是的，包括你第一次拨通的电话。”耶律升低声道。

钟合猛然清醒：“36个铜板……以铜板作为货币单位！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错。我们查阅了历史资料，1881年，英籍电气技师皮晓浦在上海十六铺街头架设了中国第一部电话，通话一次收费36文铜钱。”耶律升解释道，“嫂子，你当时的电话实际上打给了一个清朝人。”

钟合语气微微急促：“那水山究竟去了哪个朝代？”

耶律升无奈地说：“现在还无法确定。从目前收到的反馈情况看，时空乱流的穿越方向完全随机。我们正试图通过其他同时被卷入过去时空的电话与古人联系，寻找线索。”

钟合问：“继续给古人打电话吗？那我也来帮忙！”

“不行的嫂子，现在打已经没用了。”耶律升温和地解释，“只有在那一瞬间打出去的电话才有可能跨越时空。我们已向全球联邦汇报，电信部门正在排查，目前还保持接通状态的有四个电话，我们正通过这些电话联系古代的人，试图请他们帮忙寻找水山哥。”

钟合忧心忡忡地问：“可如果水山去了电话不存在的时代呢？”

耶律升语调安慰地说道：“嫂子，这个你不用担心。电磁波的穿越并不局限于电话发明后的时代。实际上，目前仅存的四个电话里，只有一个拨到1999年的草原大陆，其他三个分别是499年、1403年和1852年。虽然那些时代没有电话，但时空乱流会将电磁波转化成脑电波，在古人的意识里实现打电话的效果。”

挂断与阿升的通话后，钟合的心绪终于找到了一丝安放的角落。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顺手盖上水山出差前常用的那条毛毯。毛毯之上，仿佛还残留着水山温暖的气息，那是只属于他的淡淡体香，混着阳光与棉织物的味道，令她鼻端一酸。她轻轻地闭上双眼，仿佛正被他的臂膀温柔地环抱着一般，内心深处那些焦虑与不安，渐渐被温暖的回忆所替代。

恍惚间，时光回转，她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体育馆里人来人往，羽毛球拍击着羽毛球发出的清脆响声，夹杂着年轻人兴奋的欢笑，回荡在宽敞明亮的场馆里。钟合独自站在场馆的一角，望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中却无端生出几分落寞。就在此时，她的目光忽然被场地一隅的一个男生所吸引。那男孩孤零零地站在场边，神色带着些许局促与失落，像是被人遗忘在阳光下的剪影。他手中笨拙地握着羽毛球拍，眼神迷茫地环顾四周，似乎渴望却又不敢期待有人回应他的邀约。

钟合心头一软，不由自主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柔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男孩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主动走近，微微一愣，随即抬头望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呃……我今天第一次打球，不太会，刚才大家陪我打了几拍后，都嫌我打得太差了，没人愿意再陪我……”

钟合轻轻地笑了，伸出手去，目光温暖如春水：“没关系啊，我也打得不好，我们可以一起练习啊。”

男孩眼中的惊喜如春风化雨，原本有些拘谨的神色一下子明朗起来，他急忙回应道：“真的吗？太好了，我叫长孙水山，水流的水，高山的山。”

“我叫独孤钟合，钟表的钟，合适的合。”她爽朗一笑，声音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

就这样，两个彼此陌生的年轻人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挥动着球拍。羽毛球笨拙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不时打空，不时落地。两人常常因为一个失误而相视一笑，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乐此不疲。他们渐渐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喧闹的人群、嘈杂的场馆，都变成了陪衬。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以及他们轻轻交织的欢笑声。

梦境轻柔地一转，钟合发现自己骑着一辆单车，沿着校园外那条宁静的小河前行。夕阳缓缓西沉，金色的光芒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星辰闪耀，晚风温柔地吹拂过她的脸颊，将她柔顺的短发轻轻吹起，如同微风中的柳絮一般柔软飘逸。

水山骑着车，慢慢追上来，与她并排而行，嘴里似乎在喃喃念着什么。

“你在念什么呢？”她好奇地看向他。

水山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微微侧过头去，不好意思地说：“我突然觉得眼前这画面特别适合作词，刚刚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首《西江月》。”

“那你念给我听听？”她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水山轻咳了一声，目光温柔地望着她，轻声念道：

芳颜稚气未尽，短发鬓影连梢；淡妆素雅春光好，回眸涟漪芳草。

初逢如云似梦，携行轻语相邀。此情只共清风晓，一生许卿到老。

她听着听着，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羞涩地笑道：“你这哪里是在写景啊？明明是在写人嘛。”

水山眯起眼睛，带着几分狡黠的神情轻声说道：“也许是因为人比景色更美吧。”

正当她的心跳因他的这句话而乱了一拍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咣当”巨响。她惊慌地回头，只见水山连人带车已经跌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狼狈地躺在那里，揉着左膝内测，痛苦地咧着嘴笑着。

钟合吓了一跳，赶紧停下单车，丢到路边的草地上，急急忙忙跑过去蹲下身，焦急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摔伤了哪里？”

水山抬起头，看着她紧张得微微皱起的眉头，忽然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半开玩笑地说道：“没事、没事……就是刚才看你骑车的样子实在太漂亮了，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路边的道牙……”

“胡说八道！”她的脸颊更红了，一边娇嗔地轻拍他的胳膊，帮他掸去身上的尘土和草屑。

然而进入高年级后，学业的繁重逐渐压垮了他们稚嫩的心事。钟合和水山仿佛在不经意间达成了一种默契，疏远并非本意，未经表白的约会却成了奢侈。那一段本该细细呵护的情感，就如一颗柔弱的种子，还未来得及破土而出，便被深深地埋藏在了记忆的土壤之中。

毕业那天，校园里洋溢着离别的气息，钟合抱着厚厚的书本，茫然地走在男生宿舍楼下。远处梧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着，像是等待着什么。钟合的心猛然一跳，那是水山。他站在那里，风轻轻吹动着他的头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的肩膀上洒下一片温柔的光斑。

她停下脚步，目光痴痴地望着他，内心纠结万分，想走过去，却又不敢向前一步。或许水山从未对她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许那些曾经的温柔只是她单方面的幻想……她的心里纠结着，迟疑着，最终默默地留在原地，望着他拉着行李箱缓缓上车，车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她望着渐渐远去的他，心中不禁轻声呢喃：“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吧……。

钟合所不知道的是，水山的目光早已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所有人世间的喧闹，落在了远处那个孤单的女孩身上。他手中握紧的车票早已被掌心的汗水浸湿，反复挣扎着要不要走过去。然而，最终他只是一声轻叹，将所有的心事埋藏在了心底。随着那辆车缓缓驶离校园，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轻轻地关上了。”

不过好在一年之后，在母校二百周年校庆之际，他们都收到了观礼邀请，并在熟悉的校园里再度重逢。人海茫茫之中，仿佛命运的红线终于耐不住漫长的等待，将他们紧紧地牵到了一起。这一次，他们不再踌躇，不再等待，终于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那个久违的答案。

新婚之夜，月光如水，轻轻地洒落在窗前。钟合倚靠在水山宽阔温暖的怀抱中，眼眸如星辰般璀璨而明亮，心中溢满了难以言说的幸福。她微微仰起头，望着他深情而温柔的眼睛，轻轻闭上了眼睑。那一刻，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交织的气息与越来越近的温热的唇。两颗心在无言的接近中怦然悸动，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唯有他们的爱，如漫天星光，洒满了彼此生命的每个角落。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温柔的静谧。

钟合猛然惊醒，心跳未定地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是阿升急促的声音：“嫂子，我们利用超级量子计算机，经过反复的理论推演和计算，基本确定了水山哥目前所在的时空坐标。他和观测台极有可能降落在2004至2025年之间，霞明共和国的南垣省及其周边地区。我们与那个1999年的通话者取得了联系，他愿意帮我们寻找水山哥，但他需要一个能够辨认水山哥身份的独特标记。”

听到这句话，钟合的脸庞瞬间浮起一片绯红，声音也轻柔了几分，带着几丝羞涩却又坚定地说：“他……他的左膝内侧，有一道只有我才知道的旧伤痕。”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遥远而美好的黄昏，晚霞染红天际时，水山摔倒在草丛中，含羞带笑地注视着她的情景。她的脸颊更红了，心头一阵温暖而酸涩的情绪悄然涌起。这正是：

初逢未语意先通，心事萦怀未言中。

红尘再遇终成诺，旧痕深处爱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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