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虬江路鬼市（1924年春）

1924 年春天的这个清晨，晨雾弥漫，像是一条浸透了鸦片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将虬江路紧紧缠绕，使得整条街道都好似透不过气来，被一种压抑且诡异的氛围所笼罩。七岁的鲁四身形瘦小，蜷缩在电报局后巷的蒸汽管道上。那铁管由于常年锈蚀，表面的纹路粗糙不平，咯得他的尾椎生疼，可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他的掌心紧紧握着半块长满绿毛的绿豆糕，尽管这绿豆糕看上去已变质，但在他心中，它却是无比珍贵的“保命符”。这半块绿豆糕，是他用桥洞东头三只老鼠洞的位置，跟那位瘸腿的黄包车夫换来的。此时，远处巡捕房的皮靴声正在外滩方向集结，那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春雷沉闷地碾过青石板路面，一下一下，仿佛也敲在鲁四紧张的心上。

“三马路桥洞……四马路货栈……”鲁四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低声默念着，像是在重复着某种重要的信息。突然，腰间系着的破布条猛地勒进他的旧伤，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在他肋骨间，那枚百家布铜纽扣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发烫。这枚纽扣，是母亲当年用裁缝铺的边角料精心拼接而成，细密的针脚里，还隐隐沾着妹妹咯血时留下的朱砂色痕迹，每每看到它，鲁四就想起与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

这时，巷口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是死老鼠的腐臭与桂花油甜腻味道的混合，这种怪异的气味，让鲁四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元节那天，妹妹偷偷抹上邻家姨太胭脂时那开心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

就在这时，一道香云纱的影子如鬼魅般晃过晾衣竿。鲁四像只敏捷的猫，立刻猫腰钻进咸鱼筐堆里。他透过发霉竹篾的缝隙向外窥视，只见一位裹着小脚的老太正缓缓掀开漆盒。一个白俄贩子手中的银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而盒中用黑绸包裹的物件，在雾气中泛着冷冷的光泽——竟是一把鎏金剪刀，刀柄上还镶嵌着一枚带着血丝般纹路的翡翠，显得格外神秘而诡异。

鲁四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脚尖轻轻点过那片碎玻璃滩。三个月前，他因为偷看青帮“开香堂”，被红头阿三用钢叉挑起，狠狠甩进威士忌酒瓶堆里，至今肋骨还隐隐作痛。此刻，那些尖锐的玻璃渣仿佛有了意识，在他脚步起落间，竟温驯地让开了他那血污斑斑的布鞋底。

“小赤佬！讨债鬼！”突然，烟纸店老板那带着愤怒的吼声传来，伴随着一根铁钩劈开浓雾飞了过来。鲁四反应极快，凌空接住了飞来的法棍，那股发霉的酵母味瞬间冲进他的鼻腔。就在他后脑勺不小心撞上石库门青铜饕餮门环的刹那，他仿佛出现了幻觉，竟听见妹妹的咳嗽声从门缝中渗出，还混杂着苏州评弹那悠扬的琵琶弦响。

一丝鲜血顺着饕餮那狰狞的獠牙缓缓滴落，在门环凹槽处汇成了一个小小的赤潭。鲁四攥紧法棍的手指突然僵住了——不知何时，那枚铜纽扣竟勾住了门环，将他破旧的袄子扯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晨雾中，传来剃头担子的铜铃清脆声响，江风轻轻卷起陈阿发褪色的黑绸裤脚，露出他脚踝处的三枚梅花烙印。

“小鬼头，”一位老人缓缓开口，他眼角的皱纹犹如被剃刀精心刻出来的一般深刻，“见过青帮‘三刀六洞’的规矩么？”铜盆里的水随着老人的动作晃出鎏金牡丹纹，映出鲁四那褴褛不堪的身影。而在盆底，沉着一把生锈的剃刀，刀柄凹槽的形状，竟与鲁四胸前那枚百家布铜纽扣严丝合缝，仿佛一切都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就在这时，电报局的钟声突然敲响，那响亮的声音惊起了一群正在觅食的食腐乌鸦。鲁四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圣母院尖顶，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妹妹的梅花胎记在晨光中竟渗出血珠。陈阿发将手中的烟袋锅在青石板上轻轻磕了磕，炸开的火星落进铜盆，仿佛将这弥漫着血色的晨雾烧出了一个窟窿，也打破了这紧张而诡异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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