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我拖着沉重如铅的双腿，漫步在这繁华却又冷漠的街上，望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心中的失落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至极点。往昔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遥想当年，我也是豪门旺族之后，家族门第显赫，在这城中是何等的风光。高门大院，雕梁画栋，家中往来宾客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衣袂飘香，珍馐满席，我自幼便在这富贵窝里长大，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魄至此。

奈何世事无常，家道中落仿若一夜之间。家族生意遭人算计，一落千丈，各方债主纷纷上门逼债，那些曾经满脸堆笑的亲朋转眼便成了冷眼旁观的路人，甚至落井下石。祖上传下的府邸、田产被变卖抵债，家丁奴仆也作鸟兽散，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人，如今竟沦落到一日三餐全靠私舍度日。这巨大的落差，就像一把利刃，每日每夜都在我心口来回绞割。

我哀哀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揉了揉干瘪瘪、早已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满心迷茫，全然不知下一餐的着落究竟在何方。街边的店铺琳琅满目，幌子随风飘动，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就像一个误入繁华世界的幽灵，无人问津，满心凄惶。

“瞧一瞧，看一看哪，新鲜出锅的包子，客官要不要来一笼啊？”一阵响亮的吆喝声钻进我的耳朵。我循声望去，只见那包子铺前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白胖胖、圆滚滚，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直往人鼻腔里钻。那香味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揪住了我的胃，看得我口水不受控制地在嘴里泛滥，肚子也跟着愈发闹腾起来。

我咽了咽口水，鼓起全身仅存的那点儿勇气，朝着店铺小二一步步挪过去。小二哥正手脚麻利地招呼着客人，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笑容。我走到他跟前，嗫嚅着开口问道：“小二哥，可不可以……私舍个包子给我，我实在是太饿了。”声音小得如同蚊蝇嗡嗡，连我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店铺小二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离我铺子远点，别在这儿影响食客心情。”说着，他顺手操起一根烧火棍，毫不留情地就朝我舞了过来。我躲避不及，只觉头部一阵刺痛，像是有千万根针狠狠扎入。我趔趄了几步，用手捂住脑袋，那里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我不敢多做停留，在周围人冷漠的目光中，迈着吃力的步伐，缓缓离开了包子铺。

此时的我，被饥饿感死死纠缠，大脑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混沌不堪，根本无暇去思考所谓的未来。身体的本能驱使着我，此刻它唯一的念头，便是在这街头巷尾寻找一丝果腹的可能，同时尽可能地减少体力消耗，让我这副孱弱的身躯能再多支撑一会儿。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口。巷子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与外面的繁华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一群小乞丐如鬼魅般一拥而上，他们衣衫褴褛，头发脏乱地纠结在一起，面黄肌瘦却眼神炽热，冲向街边那些食客丢弃的残羹剩饭。只见他们手脚并用，争抢着别人未吃完的饭菜，一旦抢到，便立刻狼吞虎咽起来，那模样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狼见到猎物，全然不顾吃相。

我站在一旁，强忍着腹中的饥饿感，胃里虽然如火烧般难受，可心里却总有那么一丝不甘。我望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我虽知晓世间有贫穷疾苦，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这般残酷场景。如今自己也深陷困境，这命运的捉弄实在让人苦笑不得。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身影悄然靠近。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乞丐，他看上去比其他乞丐更为瘦弱，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沟壑，一双眼睛却透着几分历经沧桑后的精明。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递过来半个黑乎乎、已经有些发硬的馒头：“孩子，吃点吧，看你都快站不稳了。”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伸手去接。在这冷漠的世间，我本已对人性不报希望，可这老乞丐的举动却如同一束微光，直直照进我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愣了片刻后，我颤抖着双手接过馒头，连声道谢，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那馒头干涩粗糙，带着一股霉味，可此刻在我口中却如同珍馐美味。

吃完馒头，我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便与老乞丐攀谈起来。从他口中得知，他在这城里乞讨多年，见惯了世态炎凉。他告诉我，这城中看似繁华，实则底层百姓生活艰难，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乞丐，每日都在生死边缘挣扎。为了一口吃食，常常要遭受打骂侮辱，还要与野狗争抢。

“孩子，你年纪轻轻，咋也落到这般田地？”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疑惑。

我苦笑一声，将自己的身世简略说了一遍。老乞丐听后，长叹一口气：“造化弄人啊，不过既已如此，咱也得想法子活下去。这城里的私舍虽说能救济一时，可也不是长久之计，有时候还得看那些施舍人脸色。”

我默默点头，心中明白他所言极是。在这之前，我去私舍领吃食时，也曾遭遇过白眼与嫌弃。那些施舍人表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可私下里却对我们这些落魄之人指指点点，稍有不满便会克扣食物。

与老乞丐分别后，我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走，试图寻找一份能糊口的营生。我来到码头，望着那一艘艘忙碌装卸货物的商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我向管事的工头打听，是否需要帮手，可工头见我瘦骨嶙峋，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连话都懒得回，便挥手将我赶走。

接着，我又辗转来到集市，看到有店铺在招学徒。我满怀期待地走进去，可掌柜的一听我身无分文，连食宿都无法自理，便以学徒已满为由将我打发。一次次的碰壁，让我的心愈发沉重，可我知道，我不能放弃，一旦放弃，便真的只能饿死街头。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如血般洒在大地上，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悲壮的外衣。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朝着城外的破庙走去。那破庙是乞丐们夜间的聚集地，虽破败不堪，四处漏风，但好歹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一路上，我看到街边的富户人家张灯结彩，准备着丰盛的晚宴，欢声笑语不断从院子里传出。而与之相邻的小巷里，却是饿殍遍地，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这鲜明的对比，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悲愤。我不禁自问，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同样是人，为何命运的差距如此之大？

当我走到破庙门口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乞丐。他们或躺或坐，彼此之间没有太多言语交流，只是偶尔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将身子紧紧靠在墙边，试图汲取一丝温暖。夜里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我抱紧双臂，在饥饿与寒冷中渐渐睡去。

睡梦中，我仿佛回到了家族鼎盛时期。家中大摆宴席，宾客满堂，我穿着华丽的衣裳，穿梭在人群中，享受着众人的阿谀奉承。父母坐在主位上，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可突然，画面一转，家族衰败，众人作鸟兽散，我衣衫褴褛地站在街头，任人欺凌……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口还在突突直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破庙的缝隙洒进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缓缓起身。身旁的乞丐们也陆续醒来，大家没有过多的寒暄，便各自散去，开始新一天的“求生之旅”。

我跟着几个熟悉路况的乞丐，来到了一片富人区的后门。这里每天早上都会有厨娘倾倒一些剩饭剩菜，虽说大多是些残羹冷炙，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难得的食物来源。等了许久，终于有一扇门缓缓打开，一个胖厨娘端着一盆泔水走了出来，她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便将盆里的东西随意倒在地上，随后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乞丐们一哄而上，我也不甘示弱，挤在人群中，试图抢到一些能吃的东西。混乱中，我被人推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可我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继续争抢。好不容易抢到一块稍微完整的面饼，我刚要往嘴里塞，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抢走了面饼。我定睛一看，是一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孩子，他眼神惊恐却又带着一丝决绝，转身便跑。

我愣在原地，满心的无奈与悲哀。此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消失在拐角处。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鲜血的双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就是我如今的生活，为了一口吃食，尊严被践踏得粉碎，人性的丑恶与生存的残酷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在这之后，日子依旧一天天过去，我每天在街头巷尾奔波，靠着乞讨、捡剩饭勉强维持生计。身上的衣服愈发破旧，头发也乱得像杂草，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我身形愈发佝偻，走在路上，连野狗都时不时冲我叫上几声。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一日，我如往常一样在集市附近寻找食物，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原来是官府在抓人，说是为了整治市容，要将乞丐们全部抓走。一时间，集市上乱成一团，乞丐们四处逃窜。我也跟着人群拼命跑，可身体虚弱的我终究跑不过官兵。没跑多远，便被一个官兵抓住了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提了起来。

“放开我，我没做错什么！”我挣扎着喊道。

那官兵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叫花子，整日在城里晃悠，影响市容，跟我走一趟吧。”说着，便将我往囚车上拖。

囚车上已经关了不少乞丐，大家挤在一起，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车子缓缓启动，朝着城外驶去。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心中满是迷茫与无助。或许，这一次真的要命丧黄泉了，我苦笑着想。

车子在颠簸中前行，我的心也沉入了谷底。望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市，曾经的繁华如梦，如今却只剩这无尽的凄凉。我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这一生，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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