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水镇故事

作者：白水

写在前面的话

肥沃土地是祖先血滋润的

丰收庄稼是汗水浇灌长成的

魂牵梦萦思念是泪水浸透的

生我养我的黑土地

我将永远与你相依

在你的怀抱里

直到死去

……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正值九九艳阳天，阳光和煦，万物欣然复苏。气温迅速攀升，由春寒料峭转瞬至山花烂漫，漫山遍野皆绽放生机。

一辆略显陈旧的旅游巴士缓缓穿梭于险峻的山区公路之间，司机老鲁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方向盘，丝毫不敢懈怠。

公路曲折蜿蜒，仿佛绵延无尽，令车内游客晕头转向，怨声载道。

尽管沿途风景如画，但道路之艰险仍令人心生畏惧。

导游杜娟竭力安抚游客情绪，耐心解释，“各位朋友，我是带队导游，名叫杜娟，大家叫我小杜好了，诸位稍安勿躁，景区已近在眼前。数月之后，全新的环线旅游公路即将竣工，届时通行将更为顺畅。”

杜鹃？章书渊心头一震，多么熟悉的名字，他打量着小杜，梳了个马尾辫，圆圆的脸，大眼睛双眼皮，与“她”有些相似，而他心目中同样叫杜鹃的姑娘已经逝去四十二年了，人生如梦，杜鹃，你在哪里？

想到杜鹃短短一生，章书渊心里仍然隐隐作痛。

一丝悲凉的失落情绪在他心里升起，转眼间离休十五年了，十五年来经历了丧妻之痛，妻子不但是他生活中老伴还是他志同道合革命伴侣，当年同在土改工作队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洗礼，他（她）俩结成了夫妻。

尽管他与孟珍玲成为夫妻，章书渊心里直到现在仍然忘不了她，他（她）们相知相识相处仅是很短暂时间，命运似乎前生注定，杜鹃死了，留给他的是难以忘怀的近思。

孟珍玲是个好女人，与他结婚生子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过了一辈子，经历了人生最低谷时期，直到迎来了“平反”过上离休生活，不幸的是老妻不到七十岁离他而去，孤独日子里，他拒绝了跟子女们共同生活的建议，除了外出旅游，章书渊最大的心愿就是撰写完成自己一生的回忆录，小人物对历史的记载同样有其价值，它是“正史”的补充和参考，也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法。

章书渊不顾车子颠簸，瘦削的双手紧紧抓住前排座椅，深情地凝视窗外景致，在他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片段，却又难以确认当年是否曾踏足此路。

淡淡忧伤悄然涌上心头五味杂陈，恍然间人变老了，七十多年如白驹过隙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从上大学他就在思索这个问题，投身革命让他找到了人生目标，无论思想上精神上都觉得十分充实，但此时他感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空虚，外面风景对他来说只是拨开思绪万千一把钥匙，他想打开的是人生轨迹的秘密，如同社会发展规律一样，有波折有起伏但它始终沿着该走的路线不停往前移动，直至最后的终点，终点是什么又会发生什么，也许这是一个永远的迷。

章书渊是唯物主义者，他从不相信人死后还有一个阴间世界逝去的亲人将再次相遇的传说。

但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逝去的亲人朋友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梦境清晰得就像真的一样，以至于醒来还不相信他（她）们早已离开这个世界。

死亡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但人世间却是不平等的，当年我投身的工作就是消灭不平等制度，但仅是形式做到了，实际上……

几十年养成的惯性思维没有使章书渊没有往下想，他改换了另外一个想法来安感自己，一切如昙花一现，黄粱一梦。

但是这种想法又与章书渊所信仰理念格格不入，他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苦笑……

啊，爱人

我们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犹如小草上的两颗朝露

慢慢溶为一体

当太阳升起，

我们紧紧依偎

尽力延续快乐的相聚

最终

各自分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重新开始……

章书渊心里默念着自己读高中时写的“诗”，这也算诗么，太幼稚了，不过是小资情绪无病**罢了，他发出了一声很轻叹息，望了望旁边累得打瞌睡的导游杜娟。

从省城出来旅游开始，杜娟对这个独自一人出来旅游老人充满了好奇和同情。

老头头发全白，看样子有七十多快八十岁了，戴副深度近视眼镜，穿一身已经不合时宜的有四个口袋的灰色哔叽衣服，背了个黑色有拉链的长方形单肩包，身子骨还算硬朗，小杜对照一下旅客名单，知道老头姓章名书渊，这么大年纪一个人出来旅游，杜娟把老头安排坐在前面司机后座位一路上悉心照顾着他，老头十分感动，对杜娟称赞有加。

还有三天旅游就结束了，老头看看闭着眼睛的杜娟，想起儿女，摇了摇头。

汽车穿山过岭，章书渊思绪再次回到了过去，老了，近期的事越来越模糊了，过去的人和事反而更加清晰，像电影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想忘记都难，章书渊多少次对自己说，别想了，过去的让它过去吧，谈何容易啊，它们已永远定格在章书渊脑海里，凝固在骨子里，溶解在血液里，与他生死相依，直到他离开人世……

大山永远是沉默的，忠实守望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你需要静静聆听，用心感悟它，大山才会告诉你人世间发生了多少恩怨情仇，是命运安排还是重复的生死轮回，大山也不知道答案。

欢快的音乐伴随汽车行驶一段稍微平缓公路，窗外美景让游客们心情为之一振，车内一片欢声笑语。

老鲁边开车边说，“快啦，快啦，快到景区了，这地方叫杏花岭，又名百鸟岭，是有名的鸟儿栖息地，有喜鹊，老鸹，八哥，画眉，洋雀……几十种鸟类，叫声最好听的就数喜鹊和画眉了，特别是画眉的鸣叫悠扬深远，像姑娘唱歌一样好听……”

老鲁的话引来一片笑声，老师傅真会比喻……

车过杏花岭，映入游客眼里是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放眼望去，红色的似火焰，白色的似雪花，淡色的与青枝绿叶溶为一体，衬托着盛开红白色花朵，形成花的海洋。

杜娟的语音非常的温柔，带有极强的亲和力，她跟游客们介绍，“各位亲们，这一带的杜鹃花绵延数十公里，从这里开始到黑水古镇，一路上全是盛开的杜鹃花，每当春天来临，数万亩杜鹃盛开，引来无数观光游客到此一游，杜鹃是双子叶植物纲、杜鹃花科、杜鹃属的灌木，又名映山红、山石榴。

相传，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而咯血，染红遍山地花朵，因而得名。杜鹃花一般春季开花，每簇花2-6朵，花冠漏斗形，有红、淡红、杏红、雪青、白色等，花色繁茂艳丽，宋代王令的《送春 / 春晚》诗中写道：

三月残花落更开

小檐日日燕飞来

子规夜半犹啼血

不信东风唤不回

……

请大家不要打瞌睡哦，尽情欣赏这良辰美景，人生一世，早木一秋，转眼我们就老了，珍惜当下，放眼未来……”

杜娟讲说引来阵阵喝彩，小姑娘知道得不少呢，你应该去当老师，有游客打趣道。

杜娟笑着说，“我过去在供销社工作小，后来因为，因为……时间长了，觉得还是想做自己喜欢干的事，考了个导游证辞职出来当导游了，我更喜欢无拘无束的导游工作。”

有游客说，供销社也不赖嘛，收入固定……

杜娟沉思一会，“怎么说呢，我本来也挺这个职业的，但是……有些事……让我改变了主意，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改行也好……”

有个游客问，要到了吗。

老鲁换了个档，快了，快了，听小杜讲个鬼故事就到了。

杜娟笑笑说，“好吧好吧，这不是故事哦，是我亲身经历，大家听了不要吓着。”

一个游客说，“小杜，别卖关子了，车上人不是吓大的，快讲啊。”

杜娟看游客们一个个来了精神，立着耳朵在等自己讲故事，她打开随身带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说，“刚才说让我改行辞职的事是因为什么呢，两个原因……”

杜娟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学校毕业，我分到一个乡村乡供销社，这个乡离县城很远很远，一条砂石路面公路通往县城差不多要坐六七个小时的车，那公路比我们现在走的路还要烂，马尾穿豆腐，提都不能提了……

每天下了班，无所事事面对着就是连绵不断大山，乡里冷冷清清几个人，啥玩的都没有，枯燥烦闷让我觉得每天时间好长啊，有关系的都调到条件好的县城机关单位上班，留下多是本地几个调不走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就是生活在一个人情社会里，干什么都要有关系，对吧，我爹妈一普通农村人，到那里找关系帮我调工作？干了两年，一个月几十百把无非是旱涝保收，乘着改革就辞职出来了。

看到大家聚精会神的听下文，杜娟清清嗓子接着说：“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老鲁不知听杜娟说过多少次，提醒游客说：“要转入正题了，别吓着哦。”

杜娟说：“我所在那个单位，原来是一家大地主家的四合院，每到晚上当地同事都回家了，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调不走的女同事，其它人一走，院子空荡荡的，立马变得阴冷阴冷的，天一黑，我们就把大门关得死死的回到宿舍，谁也不敢出来。”

有的游客听到这里，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想想都怕。

杜娟接着说：“出事那天晚上，我记得是夏天，快放暑假了，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就在我们三人回到东边耳屋楼上房间时，突然，天空中扯了个亮闪，随后一声炸雷，停电了，另外两个吓得跑到我房间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等电来，外面核桃大的冰泡夹着碎米雪从天而降，除了呯呯冰泡声，刷拉拉的下雪声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气温骤降，冷得我们直打哆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雪停了，我们开门往外一看，只见惨白月光照在院子里，天井里已堆起了薄薄一层雪，雪上面出现了一串清晰的三角形脚印，妈呀，是那种三寸金莲小脚……我们顿时惊呆了，哪里来的脚印呢？

忽然，楼上正房的门吱呀一声自己慢慢打开了，三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怪了事啦，那间屋子原来是办公室，而且是锁着的，咋会自己开开呢……”

胆小的女游客发出了惊叫声，“小杜，真的还是你编的……”

杜娟说：“哄你是小狗，三个人同时看见听见的，她们两个现还在，只不过搬到新宿舍去了……”

有游客急不可耐的说：“别插嘴，快说后来呢？”

杜娟看了看手表，“后来，三人吓得连忙关上门，上好门拴后还把桌子拖到门后面紧紧顶着，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正在这时，只听得那屋里传来打麻将的洗牌声，哗啦啦的，还有笑声，过了一会，声音消失了，天亮出来一看，正屋门锁得好好的，地下雪早化了，那里还看得出什么脚印，后来才听其他人说，从前这家有个老太太不知为啥在屋里上吊死了，他们早就在夜半时分听到过出现莫名其妙的响声，还有象老式留声机发出的破旧唱片声，叽叽嘎嘎的，谁也说不清是啥原因，打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不在这鬼地方了，调不走就辞职吧……”

游客们纷纷议论起来：

有的说，“肯定是吊死鬼……”

有的说，“那有啥鬼，可能是幻觉吧……”

有的说，“咋可能三人同时出现幻觉呢……

有一个游客说，在我们老家一条山沟里，每当打雷下雨，时不时沟里会出现人喊马嘶声，刀剑砍杀声，就象两军交战一样，多少人都听过……

章书渊听小杜讲完，叹了口气，小姑娘在编故事呢。

汽车吃力地爬坡，发动机发出轰鸣声，排气管冒出浓浓烟雾，象条黑色尾巴跟随在车轮后面，直到汽车下坡才消失不见了。

老鲁自言自语说，“公司连年亏损，这车早该大修了，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得好，你听听，上坡象个毛驴子样的，呼哧呼哧，只听得喘气声。”

小杜说：“不是修，早就应该报废了，人家国际旅行社那些车都安装了空调，舒服多了。”

老鲁说：“换空调车？做梦去吧，公司马上改制了，领导们忙着捞钱，谁有心肠干事，听说很多人要下岗了，还说可以买断工龄，妈的，买断就买断，此处不留爷，货款买辆车跑更找钱。”

有游客问，“小杜，要到了吗……”

杜娟望了望车窗外的说，“快了快了，我给大家唱一首“映山红”就到了。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

歌声赢得一阵掌声。

杜娟唱完歌接着说，“万亩杜鹃花是看不完的，马上就到我们今天旅游的第二个景区，百丈岩景区包含了百丈岩，百丈洞，百丈寺三个景点，在此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百丈岩景点，百丈岩景点以高深，险峻，猴群三绝为看点，景区所在地百丈岩村原来是个不起眼的小山村，改革开放后，迎来了天翻地覆变化……

旅游业的兴起，让百丈岩村从过去的穷山恶水脱胎换骨变为最热门旅游景点，在此还举办了国际攀岩邀请赛，让“百丈岩”和“黑水古镇”美名走出国门，名扬天下，站在两百多米高百丈岩远眺，三省美景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惊天地之鬼斧神工，叹人生之虚无渺小……”

百丈岩，百丈岩，章书渊一动不动定定望着不远处的百丈岩，嘴巴里喃喃自语，久违了……

杜娟继续说，“各位亲们，百丈岩旅游区还有一个即将开放的百丈洞，很遗憾，从百丈岩到达百丈洞的两百米垂直观光电梯尚在修建之中，要游览百丈洞只有等下次了，除此之外另外一个较为出名的景点是百丈寺，相传建于明末清初，后被战火焚毁，几次重建，现在的百丈寺是最近几年在原址重建，比不上全国有名寺院，但在此地较有名气，每年正月初一十五，周边三省信众蜂拥而至，上香拜佛，求神问卦，热闹异常，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点炷香，表表心意，若是想烧高香，请先问清楚价格，以免被宰，好了，先介绍到这里，请大家依次下车，带好随身物品，注意安全。”

映在章书渊眼前的景象完全没有了当年样子了，除了险峻的山峰还留下一点似是而非的印象，其它的完全变了，今天的公路就是顺着当年的羊肠小道修的，他从这里经过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如今已垂垂老矣。

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在他眼前浮现出的是一串名字，韩娣来，杨欢儿，汤玉莲，唐雅琴，二豆娘……

还有王本善，赵智仁，郭金堂，伏运发……

以及杜少强，闻才辉，卢仕良，吉富秋……

他（她）大多数已离开了人世，被人们永远遗忘了，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了。

到了老鸹寨（黑水古镇）也许会遇到认识的人，他们还记得我吗？

杜鹃，那是一个姑娘名字，与导游杜娟同名同姓，不同的是此杜娟非彼杜鹃。

留在心里的杜鹃梳着两条乌黑的小辫，用红色毛线在辫子尾巴处扎了两道漂亮蝴蝶结，穿着青蓝色学生装，领口处挂了一支钢笔，脸上带着一丝忧郁的笑容。

她的善良美丽让人过目难忘，特别是那双眼睛清纯得像雪山流下的一汪清泉，冰清玉洁得让人心碎，生怕世俗的一丝尘埃玷污了她。

以生俱来的高雅和不可冒犯的冷峻让想入非非的小人在她面前望而却步，不敢越雷池一步。

暴风骤雨没能摧毁她，但她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困境，拼尽全力与命运抗争，到山村教书育人，最后以身殉职……

尽管人们对她充满了同情和惋惜，有谁理解她心里无尽哀伤和数不清的疑问，老家人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狠，狠得像冰冷的石头，寒冬的江水，从外到内的冷得痛彻心扉，我爹有罪，非得在我身上刻上一个深深地烙印么？

杜鹃姑娘，我与你萍水相逢，相处时间是那么的短，我们的相识是否属于一见钟情，可能谁也说不清，但你在我心中却永远占据着理想的最高点，刻骨铭心的内疚反而使我有了一定要勇于面对现实坚持理想的信念。

在人生最艰难的日子里，我时常想到你的坚强，与你相比，我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又算什么呢，正因为如此，我坚信时间能够证明一切，我要用时间来证明我所追求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到春光明媚时，我一定来看你。

今天，我终于回来看你了，尽管我知道这是虚拟之行，但我相信，你一定会知道我来了，那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不就是你对我的欢迎吗……

黑水河边那座简陋的古码头听说淹没了，展现在人们眼里的是万倾碧波点点风帆。

杜鹃姑娘，你到遥远的小山村教书时还不满二十岁，这需要多大勇气和毅力。

你面对的是高山险阻，人迹罕至一条艰险路，但你走得那么从容，那么义无反顾，又那么伤心欲绝……

为了让失学的孩子接受教育，你孤身一人翻山越岭进村动员孩子们上学，返回学校时你却消失了，虽说乡亲们都知道你死因，但人们不愿说出来，谁忍心面对这惨绝的结局，他们宁愿相信你还活着，有的人甚至说你去到了一个开满鲜花四季如春城市。

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善良人们美好愿望而已，他们希望你在人间继续撒播知识的种子，用知识改变穷困的命运，这就是对你不幸遭遇最好诠释。

我曾怀着深深内疚祈求，祈求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痛苦，只有快乐……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我会毅然决然地跟着你，到最艰苦的地方与你相伴，教书育人，终老一生。

但是，没有假如，人生走过去的路不可能再转回来，可叹的是历史竟然可以重复演出，继续着不应该发生的悲剧……

章书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过去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伴随流逝岁月走过了人生喜怒哀乐，逝者如斯夫，在他（她）们身上折射出的故事是我们在前进路上不停探索必然的步伐，还是偶然发生的结果。

从土地改革开始，我们顺应历史潮流，得到广大农民拥护，没有广大农民的翻身，不实现耕者有其田，就不可能建设新社会。

包括后来的经历的艰辛曲折都是为了一个终极目标——实现人类最美好的社会！

作为亲身经历者，我由衷地自豪，毕竟给自己的人生添加了多姿多彩的一笔。

车子停在观景台外，游客们争先恐后的忙下车，迫不及待地向景点方向跑去。

老鲁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章书渊，“老同志，抽支烟。”

章书渊笑着摆摆手说，“谢谢，我不抽烟。”

老鲁用打火机点着烟猛吸了一口，“你看看，一个个急得象投胎似的，忙什么呢，怪不得说，在当今社会里，吃屎都要抢在前面……”

小杜上前搀扶章书渊，“大爷，慢点。”

章书渊走下车四面眺望，“变了，全变了，时间能抹去一切，也能改变一切，想想过去走过的路，真让人感概万千，小杜姑娘，这景色体现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山川依然，我当年为什么感觉不到这美呢，当年看到的只是贫穷，落后，愚昧，与今天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人到晚年看到如此巨变，也对自己的当年正确选择划上一个较为满意的**了，当年参加革命，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我们后代过上幸福生活……”

章书渊显得有些唠唠叨叨，就象对一个失去联系很久朋友见面了，有说不完的话。

章书渊长得清瘦洒脱，面容端正慈善，岁月的刀在他脸上刻上了一道道痕迹，衰老並没能掩饰他年轻时英俊潇洒样子。

杜娟问鲁师傅，“你不下车了吗。”

老鲁把烟屁股掐灭，顺手丢在窗外，“累死了，我在车上睡觉等你们。”

杜娟扶着章书渊往百丈岩走去，章书渊说，“小杜，我慢慢走，你先忙着，游客们等你讲解呢。”

“不忙，不忙，让大家先拍照，大爷，我看你对这个地方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感情……”

章书渊微笑，“小杜啊，你真会察言观色，是的，我几十年前来过这里，经历了一些事，说来话长，那是快半个世纪前的事了，我在黑水镇住了两个多月，我们今天走的路是在原来小路位置修的……”

章书渊似乎不愿再说下去，转了一个话题，“小杜，你今天讲解得很好，满有诗情画意的……”

“谢谢大爷夸奖，我会继续努力。”

她笑盈盈地问，“大爷，你当年来这里干啥呢。“

“工作呀，过了这么多年，能够重返旧地寻踪觅迹，真乃人生幸事，我对这个地方非常有感情……”

感情？杜娟心里疑惑，什么感情，老人家怪有意思的。

章书渊继续说，“解放前这里土匪横行，呼啸山林，抢掠祸害老百姓，为了消灭这些土匪，战斗中我们牺牲了很多战士，这些历史游客们一定会感兴趣的，除了欣赏美景，更能让游客们体会没有先烈们牺牲付出，那有今天好日子。”

杜娟说，“大爷，我知道得太少了，我这个年龄的人有几个知道这些历史，你说对不。”

“是的，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与我们相隔甚远，但不能忘记过去所经历的艰难行程，没有老一辈人艰苦付出，那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小杜，今年几岁了。”

“二十二了。”

章书渊看着远方群山，思绪万千，时光能冲淡一切，但那熟悉的面孔经常浮现在眼前。

“二十二岁，我到黑水镇时也就二十四五岁，过去的事就象昨天发生的一样，过去这地方被称为“小台湾”，一股国民党残军与土匪勾结，把百丈寺作为大本营，为消灭这他们，牺牲了不少战士。”

杜娟说，“大爷，我懂你的意思了，把这些历史结合景点讲解给游客们听，一定会受欢迎的。”

章书渊说，“这就对了，当然比鬼故事有意义多了。”

杜娟笑笑说：“大爷，实话实说，我今天讲这个故事半真半假的，当时我们确实听到好象有开门和打麻将声音，院子里脚印是我加上去的，坐车时间长了，给大家活跃一下气氛，世界上有没有鬼，我是半信半疑，但那声音我们亲耳听见，不知咋解释。”

章书渊说：“有很多用科学道理解释不了的东西，比如不明飞行物，尼斯湖水怪，史前大脚印，咱们可以共同探讨，老年人应该接受新的事物，不能用老眼光看新事物，走吧，咱们看风景去。”

章书渊随游客们走进百丈岩，悬崖边用条石砌了一米多高的护墙，站在护墙内往下看，令人头晕目眩，下面的物体变得十分渺小，甚至难于分辩。

放眼望去，金色阳光下，山峰，河川，农田，村寨，灶烟无一不体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间的祥和宁静。

通往百丈寺路两旁新建了许多农家小楼，过去低矮破烂的草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旅游业带动了百丈岩村率先脱贫致富，外地姑娘以嫁入百丈村为荣，看到眼前的百丈村，想想过去，章书渊甚感欣慰。

农家小楼第一层多开起了商铺，售卖当地土特产和开宾馆饭店，商铺卖的是茶叶，干菌，灵芝，核桃，农家火腿，旅游纪念品等，有的在商铺外摆起烧烤摊，卖现烤的洋芋，红薯，烧豆腐……

章书渊走到卖烧烤摊子前，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小同学，这是你家吗。

他指指后面房子。

房子高五层，侧面挂了一块写着“百丈客栈”四个大字的招牌，下面写有食宿停车，棋牌娱乐等字样。

小姑娘笑着说，“是我家的房子。”

章书渊说，“修得真漂亮，花了不少钱吧，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小姑娘自豪地说，“我爸是村长，全村的事都归他管。”

章书渊开玩笑说，“权力不小啊，你上几年级，今天没有上学吗。”

小姑娘说，“上六年级，今天学校放假，帮妈妈照看生意，自己可以挣点零花钱。”

“你们村过去人不多嘛”。

小姑娘熟练的翻烤着洋芋，“我小的时候，才有二三十户人家，现在多了去了，大部分是从外地过来开饭店，开客栈，卖假货，跟我们抢生意的。”

小姑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章书渊好笑，这么大的旅游区，让大家都来赚钱不好么，可见人的自私性是天生俱有的。

他买了二个洋芋放在挎包里，“小朋友，跟你打听个人，姓尤，叫尤老七，你知不知道。

“尤老七？那是我爷爷，你们认识。

小姑娘很惊讶。

“认识，认识，他现在可好”。

“我爷爷，早死了，你怎么会认识我爷爷。”

章书渊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你爸在家吗。”

小姑娘说，“他陪上面来人去验收百丈洞景区开放准备工作，通往百丈洞景区悬崖上，要修一个两百米高的观光电梯直达洞口呢，到时我们这里更热闹了。”

章书渊说，“真为你们地方的发展感到高兴，你奶奶呢。”

“奶奶老了，离了拐杖不会走。”小姑娘说。

“老了，都老了……”

他拿出二百元递给小姑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时间紧，我不能去看她了，请转交给奶奶。”

小姑娘说，“老爷爷，请问您叫什么？我不能要你的钱，再说了奶奶不缺钱。”

章书渊说，“其实你奶奶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只要告诉她，四十多年前七月间的一个晚上，你爷爷带我们到百丈寺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她送给了我们烧洋芋，只要这样说，她就想起来了。”

说完放下钱转身走了，小姑娘一脸疑惑，老人家记错人了吧。

百丈寺里香烟弥绕，游客们纷纷往寺院放生池中丢钞票硬币，期望能落在池底老龟身上，求得寿比南山。

章书渊走到池边，清澈池水被硬币激起小小水花和一圈圈涟漪，他的思绪回到那个恐怖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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