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井龙吟劫

雨幕裹着马蹄声逼近，陈玄青攥着半湿的婚书缩在车辕下。凌醒驾着驴车冲进乱葬岗，车轮碾过森森白骨，惊起磷火如星。药箱里琉璃瓶的撞击声渐密，混着铜甲尸残骸的腐臭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下马威倒是讲究。"凌醒甩鞭卷落袭来的箭矢，"钦天监的破甲箭配黑狗血，够开三桌杀猪菜了。"

陈玄青扒着车板回头，雨帘中数十骑玄甲卫额贴黄符，眼冒青光。为首者高举的幡旗上，分明绣着茅山派的北斗七星印。他忽觉怀中玉佩发烫，婚书上的朱砂印竟渗出黑血，在宣纸上蚀出"快逃"二字。

驴车猛拐进荒庙残垣，凌醒拎起药箱跃入枯井。陈玄青紧随其后跌落井底，后脑勺磕在青铜鼎沿，撞出串金星。井壁青苔间忽现荧光，原是凌醒指尖金针挑破了石缝中的夜明珠。

"玄尘子倒是会藏。"她抚过鼎身饕餮纹，"把镇龙鼎沉在义庄井里，也不怕被水鬼当夜壶。"

陈玄青揉着肿包凑近，鼎内积水中映出的却不是倒影——竟是二十年前的师父抱着女婴立在井边！老道咬破指尖在婴孩眉心画符，井水突然沸腾如煮，水底传来锁链挣动声。

"别看！"凌醒的绣鞋踏碎水面，幻象应声而碎，"镇龙鼎摄魂，看多了容易变痴儿。"

井口忽然传来甲胄铿锵声，玄甲卫的钩索如毒蛇探入。凌醒甩出金针击断铁索，药箱中滚落的瓷瓶在青砖上摔得粉碎。荧绿液体触地即燃，火舌舔舐处，井壁符咒次第亮起。

"抱紧！"凌醒突然环住陈玄青的腰，足尖点向青铜鼎。鼎身应声翻转，露出底下幽深的水道。两人随激流坠入黑暗时，陈玄青的守宫砂突然灼亮如炬，照见洞壁上密密麻麻的镇魂钉。

地下暗河裹着二人撞向石壁，陈玄青的桃木剑卡在岩缝间，剑穗上的五帝钱叮当作响。凌醒的药箱早不知去向，素白襦裙染着荧绿血渍，在漆黑中如鬼火飘摇。

"这水道连着洛河支流。"她掬水轻嗅，"水腥味里混着尸香，前面必有养尸地。"

陈玄青正要搭话，忽见前方漂来盏莲花灯。灯芯燃着幽蓝鬼火，灯座上缚着个纸扎童子，胸口贴着生辰八字——竟是他自己的！

"阎王债来得倒快。"凌醒甩出银针击碎纸人，灯焰却暴涨成丈许鬼脸，"玄尘子当年用你八字替死，如今正主来讨债了。"

水底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陈玄青的桃木剑劈上去竟溅出火星。凌醒扯下他腰间玉佩按入水中，合卺咒文遇水化龙，将怨灵尽数撕碎。激流忽转湍急，两人被冲进处溶洞，洞顶垂落的钟乳石间悬着上百口棺椁。

"七星悬棺阵。"陈玄青盯着棺木排列，"师父的手笔。"

凌醒冷笑拂袖，金针射断捆棺铁链。柏木棺砸入水潭，溅起的浪花中浮出具栩栩如生的女尸——竟与凌醒有七分相似！

"我究竟镇的是龙..."他踉跄后退，"还是你？"

暗河尽头现出座雕梁画栋的客栈，檐角风铃缀着人指骨。凌醒踹开斑驳木门，柜台上积灰的账簿翻到戊寅年页——正是陈玄青出生那年。

"掌柜的，两间上房。"她叩响柜台，惊落梁间蛛网。

柜台后转出个独眼老妪，手中灯笼映得尸斑分明："客官来得不巧，地字号房住着赶尸匠，天字号房..."她咧嘴露出满口金牙，"住着二十年前的玄尘道长。"

陈玄青的桃木剑应声出鞘，老妪的头颅却突然滚落。无头尸身提起灯笼，腔子里传出沙哑笑声："玄尘子欠老身三十年阳寿，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凌醒甩出的金针钉入柜台，黄符纸无风自燃："既是开在阴阳界的客栈，该认得这个。"她亮出腕间红绳，绳结处缀着枚青铜铃铛。

老妪尸身突然跪地，头颅滚回来时已换上谄媚神色："原是孟婆引路人，老身这就备酒菜。"

陈玄青盯着凌醒收拾碗筷的素手，忽然发现她尾指缺了截指节。记忆闪回幼时见师父雕木人，那傀儡的右手亦是残缺。

"看够了？"凌醒将竹筷钉入他指缝，"戌时三刻阴气最盛，想被做成醒尸散就直说。"

窗外忽起浓雾，梆子声贴着墙根游走。陈玄青掀开客房床帐，被褥下赫然铺满镇魂符。符纸朱砂未干，笔迹与师父房中那叠"云游手记"如出一辙。

惊雷劈开客栈匾额，"黄泉渡"三字化作"锁龙驿"。凌醒踹开地字号房门，赶尸匠的草席上堆着七具铜甲尸，尸身心口皆刻北斗七星。

"玄尘子好大的手笔。"她剜出尸丹碾碎，"用茅山秘法炼尸卫道，倒把自己炼成了魔。"

陈玄青正欲追问，忽见窗外飘过白幡。日间那老妪提着灯笼飘然而过，身后跟着列纸人轿夫。轿帘被阴风掀起，露出个戴傩面的黑袍人，掌中托着的正是客栈失踪的青铜鼎！

凌醒的瞳孔陡然化作竖瞳："终于来了。"

黑袍人掀开傩面，陈玄青的桃木剑哐当坠地——那布满尸斑的面容，分明是二十年前下葬的玄尘子！

"好徒儿。"活尸咧嘴大笑，露出镇魂钉打造的利齿，"为师给你挑的媳妇可还称心？"

鼎中忽传龙吟，客栈地砖应声碎裂。凌醒腕间红绳寸寸绷断，发间木簪化为三尺青锋。陈玄青的守宫砂灼穿皮肉，龙纹血痕游走全身。

玄尘子挥袖掀翻铜鼎，鼎中窜出条漆黑蛟龙。陈玄青的桃木剑迎风暴涨，剑身浮现《河图》洛书。客栈在龙吟中土崩瓦解，他最后望见凌醒纵身跃向龙首，发间龙角刺破雨幕如新月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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