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灰烬

桎梏般的寒气从四壁渗透而来，冷夜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淡淡的白雾。这间太平间仿佛是一个永远不会融化的人间冰窖，即便是在盛夏时节，也保持着恒定的四度低温。

他的目光落在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上，顾督察苍白的脸色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诡异。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瞳孔此刻蒙上了一层幽蓝的死气，就像两汪幽蓝的寒潭，仿佛死亡本身就在透过那层薄薄的死气凝视着这个世界。

解剖刀在手术台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沈明的动作忽然停滞。冷夜注意到，一块本该失去生机的组织正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它的边缘微微颤动，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蠕动，一股诡异的暗红色液体从切口处渗出。

"你发现什么了？"冷夜压低声音问道，他能感觉到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沈明没有回答，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地推了推眼镜，取下一块组织放入培养皿。当这块组织在紫外灯下泛起诡异的微光时，冷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可能..."沈明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培养皿里那块暗红色的组织竟开始缓慢地蠕动，就像某种远古的生物在苏醒。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节奏整齐而有力。冷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寒气已经渗入骨髓，但此刻他的后背却渗出一层冷汗。

太平间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林局长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中，那张圆润的中年面孔在卤素灯下显得格外阴沉。他的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刀，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解剖台上。

"够了。"简短的两个字，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上。

冷夜注意到林局长的左手始终插在西服口袋里，那姿势让他想起某种危险的动物在准备发起攻击时的姿态。他的右手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可能做出某种剧烈的动作。

三天后，细雨绵绵。铅灰色的雨幕笼罩着S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气。警察局礼堂内，顾督察的遗照被白花环绕，那双眼睛仿佛穿透照片，仍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个混乱的世界。

冷夜站在礼堂后排，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台上的林局长。那个人正推了推金丝眼镜，略显浮肿的面庞上挤出几分哀痛的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活像是一台精良的演技机器。

"顾督察是我们警队的骄傲，"林局长的声音略微哽咽，却依然洪亮，回荡在礼堂的穹顶之下，"去年晨光......"话音突然中断，他的喉结动了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

那个代号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刺入冷夜的脑海。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不自觉地蜷起，指节泛白。晨光行动，那个连他自己都讳莫如深的字眼，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被提起？

林局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擦拭眼角。冷夜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在讲台上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异常的细节，暴露了太多不该暴露的东西。

"头儿。"江浩然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轻得几乎融入背景的雨声，"殡仪馆张主任那边有情况，他收藏了一尊纯银圣母像，说是从废弃教堂里来的。"

冷夜没有接话。他的余光注意到礼堂内几个看似普通的面孔，那些人站得过于笔挺，动作太过规整，分明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或特工。他们散落在人群各处，却在无形中织成一张大网，罩住了整个礼堂。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冲刷掉。冷夜站在殡仪馆的玻璃窗前，望着窗外翻涌的雨幕，内心却比这雨势还要阴沉。

他的目光落在林局长正在整理的花圈上，那些白百合和马蹄莲本该是纯洁的象征，此刻却令人不安。他走近几步，轻轻擦拭过一片花瓣，一抹幽蓝的痕迹在指间悄然扩散，那不是普通的墨水，而是RX-97特有的代谢沉淀。这种药物的气味虽然淡薄，却让他鼻子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礼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冷队，圣心教堂发现一具尸体。"江浩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死者在跪姿状态下死亡，验尸报告显示是典型的方济各手法。"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张主任那边说，那尊圣母像三天前才送到教堂，送像的人自称是废弃教堂的管理员。"

"三天前？"冷夜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时间点与顾督察失踪的时间完美重合。

礼堂的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冷夜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这个不速之客——他认得这个领带夹上别着特殊金属胸针的男人，正是帕克药业的首席研究员史密斯博士。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电流闪过。史密斯的目光闪了闪，快步走向灵堂，而冷夜已经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取得更有利的位置。

江浩然已经举起了微型相机，镜头对准了史密斯的领带夹。在放大后的画面里，那个金属装饰呈现出复杂的分子式结构，正是RX系列药物的典型特征。这枚胸针的工艺精密到令人悚然，每一处凹槽都像是经过特殊设计。

"技侦科给我查这个人的所有通讯记录。"冷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同时，我要张主任所有艺术品的来源清单，还有顾督察的伤痕重新检查一遍。"

冷夜目光紧盯着史密斯博士的举动。对方正低头整理袖扣，那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此刻却微微颤抖，仿佛在掩饰什么。

史密斯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寒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随即不紧不慢地向这边靠近。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就像是在丈量一段危险的距离。

"RX-97的临床试验进展得不错？"冷夜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史密斯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张优雅的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笑容："冷队长消息还挺灵通。"

"是吗？"冷夜向前迈了一步，阴影笼罩在脸上，"那顾督察为什么会提前拿到试验数据？"

空气凝固了一瞬。史密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白光遮住了他的眼神，"这个说法很有趣。不过，我想您可能听错了。"

"听错？"冷夜眼中寒芒一闪，"那顾督察遗体上的那些不该愈合的伤口怎么解释？"

史密斯的手指蓦然收紧，白皙的皮肤下青筋微微突起。他强压下心中的波动，声音依然平稳："伤口会愈合，这是很自然的事。"

"死人的伤口也会愈合？"冷夜紧盯对方，"这就不太自然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成实质。史密斯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冷队，有时候真相就像手术刀，握得太紧容易伤到自己。"

"那要看握刀的是谁。"冷夜目光落在史密斯领带夹上闪烁的银光，"比如说，一个能让死人重生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刺对方心脏。史密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薄唇紧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抱歉，"他强作镇定，修长的手指轻轻整理领带，"我该去向林局长致意了。"

转身离去的脚步依旧沉稳，却掩饰不住身体的细微僵硬。

冷夜目送他离开，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试探的结果比预期的更有趣——那份修整领带的动作，分明是军方特工的标准手势。

铅云低垂，将整座城市笼罩在阴沉的天色里。江浩然握着方向盘，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马路，发出细微的声响。副驾驶上的冷夜闭着眼，后颈靠在椅背上，眉头微蹙。引擎的轰鸣和雨滴敲打车窗的声音在他耳边渐渐远去。

"小夜，今天是你生日，看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一个温暖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是春日里第一缕暖阳，穿透了记忆的层层迷雾。眼前的黑暗被骤然照亮，他回到了老旧的居民楼道里。年轻时的母亲还未来得及在青丝间生出过多的白发，她蹲在地板上，面前站着幼稚园时期天真的自己。

冷夜记得很清楚，那天放学后，母亲接他回家。夕阳的余晖透过楼道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母亲的手上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但笑容却分外明媚。

她从身后掏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年幼的他立刻认出了那是耐克的经典款运动鞋。盒子还是崭新的，红色的蝴蝶结还未拆开。他眼睛一亮，小手迫不及待地要去撕开包装。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双吗？"母亲笑着摸摸他的头。

记忆的镜头突然切换。教室里，多了些皱纹的母亲坐在最后一排。她穿着医院的白大褂，额头上的汗水还未擦干，显然是刚下夜班就赶来了。暗红色的眼袋下，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在认真地做着笔记。

纸盒的包装已经被撕开，新鞋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他穿着这双鞋，在小区的水泥路上跑来跑去，母亲就在楼道的台阶上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记忆的画面开始破碎，耳边响起医院监护仪的滴滴声。刺眼的白炽灯光下，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睑紧闭。她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在床边。

"小夜，妈妈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她艰难地抬起手，指节发白。

"头儿！头儿！"江浩然的声音传来。

冷夜猛地睁开眼，视线还停留在记忆的画面里，一时没能回到现实。雨点敲打车窗的声响渐渐清晰，在寂静的车内格外刺耳。

"我们到了。"

他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教堂门口。雨丝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打在车窗上。远处的钟楼在铅云中若隐若现，像一把锋利的刀。

没有回答，冷夜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前的口袋。那里一直放着母亲留给他的****，带着淡淡的体温。

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脸上，带来一阵刺痛。他的视线却变得异常清晰。教堂的尖顶在铅云中若隐若现，和记忆里母亲最后的笑容重叠在一起，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脏。

"走吧。"

他推开车门，声音出奇地平静。雨幕中，教堂的尖顶几乎要刺破铅云，如同一把利剑，直戳进阴沉的天空。

阴云压得很低，几乎要吞没圣心教堂的尖顶。冷夜在警戒线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浓得令人不适的檀香，让他皱起了眉头。

警戒线内的教堂里一片静谧，只有冷夜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他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刺鼻的檀香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味道太浓了，浓得不正常。

祭坛前，一具跪姿的尸体面向圣母。冷夜的目光在死者的手指间停留，那里有着不自然的僵硬感。"这不是自然的姿势，"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这双手，应该是被人摆出来的。"

法医沈明正要走近尸体，却被冷夜伸手拦住。"方济各案的死者虽然也是这个姿势，但犯罪手法远比这精细得多。"冷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双手，"每根手指的位置都经过精心计算，就像是......"

"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沈明接话道，"但这个死者的姿势，太刻意了。"

江浩然突然开口，"死者身份已经确认，是李明治教授。他最近在做一个绝密的生物药物实验，连我们都没有权限查看具体项目。"

冷夜没有接档案，他的目光被祭坛上那尊蒙尘的纯银圣母像吸引住了。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告诉他，这层尘土积累得不太正常。

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圣母像的表面，粗糙的触感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沈明，拿紫外线照射仪来。"

蓝紫色的光束扫过圣母像，突然，像的眼睛亮起两点诡异的蓝光，像是幽灵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室内所有人。扫描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一组坐标上。

冷夜瞳孔猛地收缩，"N 32°15'25.93"......"他喃喃重复着这个坐标，"这是城北废弃电厂的位置。"

"那个地方......"江浩然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那是顾督察最后出现的地方。"

沈明小心翼翼地擦去圣母像底座的尘土，一个诡异的符号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个双螺旋缠绕的Ω符号，每一个细节点都像是刻在每个人的心上。

冷夜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个符号太过熟悉。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个研究室，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研究员，那个被烧毁的实验记录......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