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代代相传

人和村是个杂姓村，有许多的姓氏，商姓是其中之一，而商姓又分了几大支，其中四队的商来东家，四队的商山申家，三队的商来胡家，三队的商运洲家，人南的商来书家，新砦乡的其他村里也有姓商的，但仅仅是姓商而已，并不显得亲近，唯有查族谱才能弄清其中的关系。也曾，商来东作为牵头人续了族谱，家家交了钱的，但我家并没有族谱，族谱也不知落在了谁家。作为“义”字辈的我，我爹是“来”字辈，我的爷爷是“好”字辈，我的祖爷爷是“登”字辈，推记了一下，自我向上十辈就是“淑、谦、文、大、山、景、登、好、来、义”，自我以下十辈，我曾经记过，应该是“胜敬开久友，福庆永世兴”，不知道有无偏差。现在，年轻的一代对于辈分的理解越来越淡了。

一直以来，人和村的“胜”字辈，都是胜利的胜，老家修族谱时我看到的是“圣”，圣人、圣旨，这应该是一样的吧。

重修商氏族谱时，族谱写道：自先贤七十二代为始，二系统按以下卅字排列，圣敬开久友，福庆永世兴，诗书传万代，礼仪贯春秋，龙泉泗海道，银才绪明升。

在村里商姓的几大支里，我们这一大支，到我祖爷爷商登举这一辈里，男丁兴旺，又分为了六支，就成为了商家人说的“老六支”。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何况凡夫俗子，我的祖爷爷弟兄六人，也各自演绎了不同的人生。

首先说第一支，又有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早亡，二儿子就是我称作二爷爷的，卖房子给我家的那位。

在还未成年时，二爷爷的爹去世，二爷爷的娘改嫁到了前六的马家。二爷爷没了依靠，就投奔到了东北大连的“老四支”那里。初到大连的二爷爷什么也不会，在大街上瞅了几天，就找到他的叔叔，一下跪在了地上，跪求叔叔给他十元钱，自己想挎个篮子沿街叫卖香烟、洋火、桂花糖之类的东西。在沿街叫卖的日子里，还是吃不饱，就到了一个饭店给人家打杂，想学点手艺。一直等到某一天，师傅手臂受伤无法上灶，二爷爷恳求其收为徒弟，于是学会了厨师，再后来自己开了饭店。及至发财了，衣锦还乡，娶了家在龙巩集的我的二奶奶，携娇妻仍回大连生活。

某年，二爷爷改嫁的老娘去世了，她的娘家人又找到人和的商家，要求把他的老娘埋进商家的祖坟。那时，老辈里传下来的烈妇贞女观还是比较强的，此类事情牵扯到整个大家族的脸面，不是个小事情，仅仅的央求是没用的。二爷爷无奈，就叫二奶奶从大连回到人和村，说了无数的好话，尝了无数的冷脸，关键是也花了不少的钱，商家当事的才勉强同意。二奶奶在家里办理丧事的时候，每到夜里就偷偷地跑到野地里睡，不敢在村里面的人家睡，那个时候盗匪横行，抢劫、绑票的很多，大家都知道来了个有钱的漂亮的娘们，不会放过她。在婆婆埋进坟的当天夜里，二奶奶就偷偷地连夜走了，赶回大连，不敢在老家有一丝的逗留。

两口子过了很多年的富裕日子，但总归没儿没女，听闻老家也是日子渐好，就有了叶落归根的念头。他们的那个年纪，回来就要吃五保，队里是绝不会收的。好在有我的爹娘，找了大队找小队，终于落户在了四小队，并借住在了我家的老屋里。

老两口回来时托运来了几件家具，看起来确实从前富裕过。二爷爷也曾在人和村教过年轻人炸麻花油条啥的，看来确实开过饭店，有过手艺的。

他家的老屋卖给了我家，我家数次与他书信来往，他回老家是我爹娘奔走说合，他回到人和住在我家的老屋，他在生前的日子里都是我爹娘照应。老两口曾流着泪拉着我爹娘的手说，自己有钱的时候顾过东北的老四支，顾过人和的某某家，唯独没有顾过我家，而老了老了却被我家照应，叫人感动啊，老二支的就是这样的实在。

待到他老两口相继去世，作为“出嗣”的我家，没有䞍受到他家的一分一毫，而这一支也就此绝户。

不几年，我家就把二爷爷借住过的老屋卖给了前街的徐家。我家义字辈的弟兄四人，没有一人再回人和安家，老屋也就一直闲置，在宅基地成为稀有资源时，在中间人的一再央求下一卖了之。

第三支的，和我父亲同辈的，有商来吉、商来石弟兄俩，弟兄俩也分别有了两个儿子，义子辈、胜字辈的都算兴旺。商来吉的两个儿子居住在人和村。商来石的两个儿子，随在矿上工作的父亲，也在滕州附近的矿上工作并安了家。

在老六支里，我家这一支和三支，都是比较穷的。只是因为我家这一支“出嗣”，老三支先是䞍受了老五支，待老一支里的二爷爷去世，又䞍受了老一支。

第四支的，早早闯关东，最后辗转到牡丹江，并一直在那里定居，和我父亲同辈的有弟兄三人，没有和老家有过音信。

第五支的，很早去世，自己没有留下子嗣，身后之物䞍受的是第三支。

第六支的，我父亲同辈的，有商来群、商来石弟兄俩，商来群有三个儿子，商来石有两个儿子，义子辈、胜字辈的都算兴旺，都居住在人和村。

我的祖爷爷叫商登举，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二，即我们家沿袭下来，就是老六支的第二支。我的祖爷爷有两个儿子，即我爷爷还有一个哥哥，我应该称为大爷爷的。我的爷爷叫商好臣，排行老二，村里人叫我奶奶为二奶奶，就是由此而来。

我的大爷爷结婚后，看着我的大姑爷爷在外当兵，回乡时无比的荣耀，于是，也要随着其去当兵，结果却死在异乡，果真是马革裹尸，谁也不知道骨埋何处。我的大N奶并未生下一儿半女，死后也并未葬入老林，埋在了西场老林的西南方向，谁也记不清了具体位置了。

我的爷爷还有三个姐妹。

我的大姑奶奶嫁给了隔壁的王家，和我家比邻而居，她老人家有四个儿子，也就和我家并不显得亲近。

我的老爹和他的大姑家的四个表哥，关系不一，他和他的二表哥、三表哥关系稍好些，走动也较多。他的二表哥曾是大队时代的车把式，威风得很，可惜膝下无子，两个闺女出嫁后人和村就没有了他的地。他的三表哥，一子五女，其子王中山就住在我家门前的坑南沿，王中山和他叫为表叔的来往较多，我爹回家时常到他家凑凑热闹、打打牌。他的四表哥在公家的公路站工作，依稀记得他的冷脸和四大娘的跋扈，也依稀记得他家儿子辈的，曾经要我的父辈照料，等我在单位后，他家也为了自家的女婿而找过我。

王家曾经很穷很穷，我的大姑爷爷只有去当兵混饭吃。这一日，一去多年后回家探亲，已经大概是长官级的手下有了几百人，走到了人和村北门，看见一群人在围观，有人在殴打一老妇。老妇饿极，偷吃了人家的豌豆苗，被人抓住，两个嘴角绿绿的豌豆汁正流下来，可不是证明。老妇扑倒在地，身上挨打，嘴唇却还在鼓涌，嘴里的东西还不忍吐掉。大姑爷爷细看上去，扑倒在地被打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可怜的老母亲。大姑爷爷双膝噗通跪倒，痛哭失声，双泪横流，搀扶起自己的老母亲一步步回家。待了几天，大姑爷爷回去继续领兵。我爷爷的哥哥，我的大爷爷就是跟着他当兵走的。未过多久，殴打过他老娘的那户人家，被人一把火烧个精光。

王家自此发达起来，而我的大姑奶奶彼时就嫁到了王家。大姑爷爷身材高大，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的大姑奶奶虽然长相平平，但那时商家在村里还算富裕，嫁过去也算不得高攀。

大姑爷爷卸甲归田、马放南山后，即在老家居住，生儿育女，待到我记事时已是高龄，拄着拐杖白发须须的样子。也有老少爷们围在一起，听他讲打仗的事，只记得他说，打仗的时候人都趴在深深的沟壕里，子弹像刮大风一样在头顶飞，人都不敢露头。

我的二姑奶奶嫁到了徐楼村的徐家，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后来也嫁到了人南村，但从来没和我家有过来往。

我的三姑奶奶，我爷爷的妹妹，嫁到了复新河那边的李集村，膝下没有儿女，就尤和他娘家的两个侄子近些。

三姑爷爷也是当过兵的，只是他当的是国民党的兵。风光也的确有过，未料GMD兵败如山倒，他没有跟着老蒋去到TW，趁着黑夜，潜伏到了我家里，却不敢回自己的家。在我家没白没黑地待了些日子，就趁着夜里，把他送到了他的老家李集，继续和我姑奶奶过日子。好在他还识点时务，低眉老实地劳动改造，“三反”、“四清”、“五反”，还有什么运动似的，他也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谁料，一九六几年，全国山河一片红，革命的浪潮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在横扫牛鬼蛇神的同时，也卷起来许多残渣余孽。我的三姑爷爷在此时，从蠢蠢欲动，到跃上前台，成了急先锋。

那个时候，革命的小将等也是分派性的，另一派的斗不过这个在外混过大场面的老家伙，讲起话来更是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口沫飞溅地上纲上线、疯狂无情。在无计可施、黔驴技穷之际，灵光闪现，忽然想到了三姑爷爷曾经带回家的徐州的一位姑娘。

原来，在三姑爷爷得势风光的时候，当着GMD的军官，当然也不是很大的官，这一日住到了徐州的某户人家里，他竟然看上了人家十几岁的水灵灵的大闺女。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当然也给了人家不少钱财，用了些手段，把徐州女弄到了老家李集，算是金屋藏娇。那时，我的姑奶奶自是也嫁到了李家，但管不了飞扬跋扈的姑爷爷。

十几岁的闺女，自来到李集，少不了以泪洗面、哭哭啼啼。过了些日子，有人能和徐州女说话了，才问清了来由，也是遇到了好人，实在看不下去，竟然私下给了她点钱，给她指了路，徐州女就偷偷跑了，一去不回。

这时，反对派忽然想到了徐州女，于是满怀革命豪情，就不着边际、东一头西一脚地暗访，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老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竟然找到了徐州女。徐州女忆起往事，白毛女般满腔血泪一并迸发，真是字字血声声泪。原来，三姑爷爷不只是强抢民女，竟然一枪打死了以命阻拦的徐州女的老父亲。

这可是人命大案，物证虽无，人证尚在，于是三姑爷爷从云端跌落泥土，被无产阶级的铁拳狠狠砸碎了，并被狠狠地踩上了一只脚。他被判刑，出狱后也成了被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自此，每次运动都要被拉出来运动运动。一日，我在家玩耍，听到前街有游街的，大卡车拉着，车里站着的罪犯脖子上挂着牌子，那时这样的热闹也是很少见的。待我抬头往上看时，竟然看见了挂着牌子的三姑爷爷，我立马转身回家了。

在我小的时候，曾去过他家小住，他们无儿无女的，两个人独过，姑奶奶就给我煮咸鸡蛋吃，鸡蛋黄都腌黑了，看来平常他们也舍不得吃。还有就是，门后有一捆甜秫秸，我吃了好多天，都吃蔫巴了，一直到我回家也没有吃完。

待到*****结束，他才过起了正常的日子。每逢年节，老娘也让我去看看，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小姑奶奶还给了我五十元钱。我觉得，他们的生活也不易，就没要，待我回到家竟从自己的兜里翻出来五十元钱。这个，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的爷爷奶奶，生下二子二女，就是我大姑、我爹、我叔、小姑。我的老爹老娘生下三子一女，我和妹妹、二弟、三弟，都已各自成家，一切安好。

我姓商，我的父亲叫商来耀，我的爷爷叫商好臣，我的老爷爷叫商登举，我家世代居住在人和村，我们是老六支里的第二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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