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十七郎入侯府

农历八月初六，白露，大雁南归，早晚微凉，但到了午时还是会有几分燥热。

神侯府的人是踩着滚烫的阳光走进的闲云馆。待到傍晚时分，晚风微凉，阿月才伴着红透了的天空登上了前往神侯府的马车。

永城的神侯府不大，花园更是小巧，如今特特为了十七郎过来在临水的亭子里搭了个戏台子，这小院子立即显得有些逼仄起来。

阿月拢着头发，一根青绿色的绡纱松垮垮地将一头青丝束在脑后。今日入府，阿月特意换上了一身草白色的祥云暗纹绸缎长衫，既不显得过于寒酸又不显得过分隆重。既体现了对神侯府这次邀请的重视，又给人一份飘逸清远的意味。她这么洒洒阔阔地从闲云馆里走出来，直看得来接她的小厮眼睛都呆住了，整个人的目光似是要钉在她身上一般，一瞬不瞬。

哪里看过这样好看的人呢？从前只知道十七郎唱戏好听，办的一手好旦角。如今一看，他这未上妆的模样竟是比这城里的好些姑娘都要好看上些许。幸亏这人的喉结微微突着，仔细看下来十七郎毕竟还是个男人。不然想来整个永城的姑娘里也只有侯府上的陈若妍能与这样的容貌一较高下。

“劳烦小哥了。”阿月现在又换回了十七郎的身份，向着侯府的小厮微微一笑道。

“您是侯爷钦点的贵客。小的能来接您已经是倍感荣幸了。”小厮笑嘻嘻地伸出手，搭上了这个十七郎。

这男人的手可真软啊。小厮触碰到十七郎的一瞬间便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这男人的手就好像一块上好的绸缎布料，里面裹了满满的羽绒或者棉花，细腻、光滑、柔软，好似摸不到骨头。但是你细细看这一双手，它又是纤细的，关节处还能看到并不是十分突出的骨节。小厮没有没有摸过府里若妍姑娘的手，但他遥遥见过一次，也听过府里有学问的先生赞过一句“手如柔夷，肤如凝脂”。现在十七郎这双手若不是因着他是个伶人，想来自己也是摸不到的。

小厮抬眼看了看十七郎，他本以为能看到一双脉脉含情，水汽氤氲，妩媚动人的桃花眼。可是这双看过来的眼睛桃花倒是桃花，却没有一点点情愫的流动，只有一股清冷还有些许的哀怨。再加上十七郎今日本就穿得素净些，更显得他这人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一般，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清。小厮的目光只与他交汇了一瞬，便赶忙低下头去，那股清冷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人不敢久视。而那淡淡的哀怨又似藏着无尽的故事，让人在不经意间便会心生怜悯。

阿月微微皱了皱眉，似是对小厮的直视有些不悦，她轻轻拂了拂衣袖，那动作优雅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阿月没有说什么，只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众人面前走过，所到之处，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几分，只余她那素净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中渐行渐远，仿佛要与这尘世的喧嚣彻底隔绝开来。

可是神侯府向来都是热闹喧哗的，让十七郎一个唱戏的过来也是为了让大家都热闹热闹，怎么可能由着这他一直在这里冷冷清清的呢？

“劳烦您跟我走。”小厮也皱了皱眉头。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物罢了，又和自己在这里装什么大爷呢？若不是侯爷看重了十七郎，他怕是爬也爬不进侯府的大门。当今世道，戏子、娼妓、媒婆不过都是下三流的职业，也不知这人在清高些什么。

小厮昂着头快步在前面走着，他自认为若是论起身份，自己还高上十七郎许多，十七郎刚才看他的眼神着实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便不再回头看他，更没有帮忙拿十七郎带来的行李。十七郎的行李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包袱，他见小厮快步走开，就随便往身上一背，远远地缀在小厮的后面。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小厮便在一处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十七爷，这里便是侯爷的书房。之前这里已经给您同传过了，您自进去就好。”小厮平淡着语气说了几句，便躬身退走了。

阿月看着小厮远去的身影，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三分凉薄，三分讥笑，还有三分自怜自艾和一分释然。

阿月推开门，一股淡淡的书墨香气与檀木的香气混合，慢慢迎了上来。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极大的山水画卷，画中青山绿水、亭台楼阁栩栩如生，阿月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画上画的似乎就是这座神侯府，一应的道路陈设，园林景致，十分细致周到。东首是一张紫檀木的书桌和一只有着精美雕花的木椅。桌面上一方端砚纹理细腻，墨锭静静地躺在砚台一旁，旁边的笔筒中插着几支毛笔，笔毫柔顺，似乎随时准备在纸上挥洒自如。侧边书架上，书籍按照经、史、子、集的分类整齐地排列着，每一本书都仿佛有着自己的灵魂。

西首是一排会客的圈椅和几张同样为紫檀木的茶几。茶几古拙未有丝毫雕饰，倒是在这一众的家具陈列里更显出几分可爱。茶几上是一只黄花梨木的托盘，托盘上是一套天青色官窑茶具，青绿色的大肚长嘴茶壶配着一只小巧的素色薄胎的茶杯，再配着些许热茶的茗烟，倒是生生地跟这个沉稳厚重的书房增添了几分灵动。

阿月挑了个靠里的椅子坐了下去，阳光落下，恰恰落在她的身旁，只留下一些暗红色的光影打落在阿月的身上。阿月将整个脸隐在了暗处，此时又正值傍晚，光影阑珊日斑驳，只看得见阿月一只纤长的手随意地放在茶几上被最后一点光染上了一层金边。

当最后一点茶水上的热气消散完毕，书房才被人慢慢地打开，神侯才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背着手，走进了屋子。

神侯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削肩细腰，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只几步便让人觉得风情万种，我见犹怜。女人如黑色绸缎一般的青丝在脑后挽了个随云髻，一只鎏金红玛瑙的步摇斜斜簪在上面，恍若神妃仙子夺人眼目。

“若妍，为十七公子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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