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为世俗所不容，便去改变它

太嘉长公主参政数载，巍巍功绩，早已为中流砥柱。

如今退居府门，朝野一时竟成群龙无首之势。众臣纷纷猜疑圣上忌惮公主府，惶恐不安。况且外患当前，急需政事阅历丰富的皇室稳定人心。

故而李晏玦亲自下旨，请李晏迟“出山”。

李晏迟收到圣旨时，仍旧神情自若。待传旨宦官走后，便回首吩咐碧晴：

“本宫今日雅兴盎然，去北郊校场。”李晏迟眉眼弯弯，狡黠一笑。

她布下的新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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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雪时晴，初春断雪，千里始融。远山连绵处，唯见峰巅之上一簇残雪。遍野积雪化作潺潺细流，滋养大地，悄然催生星星点点的青绿。

“嗖——”

随着一声清脆的弓弦响动，少女猛然松开手指，烈焰红衣在景色间格外显眼。箭矢离弦，划破长空，钉在了靶心之上。

正当她再次拉弓，一阵风声以凌厉之势，自她耳畔呼啸而过。

箭矢恰到好处地未伤少女分毫，稳稳地钉在了她射中的箭矢旁。两者并列，宛如孪生。

赵锦行立马回首。只见李晏迟手持弓箭，向她莞尔而笑，英姿飒爽，宛如玉松临风。

李晏迟身姿轻盈，侧身一旋，犹如飞燕归巢般轻松地跃上马背。她手指灵活，将长发束成干净利落的马尾，墨发飞扬间，透出一股不羁与洒脱，高声唤道：

“走，一起遛马？”

一紫一红的身影如同天际流星，于校场上纵马驰骋。转眼间，日已西斜。

李晏迟双手悠然地搭在缰绳上，随着马儿的步伐轻轻摇晃，凤眸微眯，感慨道：

“这几年事务繁多，你我已经许久没这样一起纵马玩乐了。”

她虽与赵玄敬立场对立，但与其女赵锦行脾性相投，一直关系要好。

赵锦行嫣然一笑，却又轻轻叹了口气：“的确如此。况且，我父亲总说骑射乃男子所为，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我便只能趁他事忙，偷偷来校场了。”

“在我看来，这世间从无只有男子可为之事。男子之所为，女子亦可为之。芸芸众生，溯其本源，别无二致，皆为一团血肉。追随心之所向，得偿所愿，才不枉费来人间一遭。”李晏迟望着赵锦行，目光如炬。

赵锦行不由得神色一滞。可随后，目光骤然黯淡，面露愁容。

李晏迟敏锐地捕捉到如此，温声询问：“你莫非有心事？”

赵锦行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闷：“殿下，陛下初登大宝，后宫寂寥，父亲有意荐我入宫。”

李晏迟身形微滞，猛然怔愣。

李晏玦虽为长，但尚未娶亲。如今作为新帝登基，按理是该充盈后宫。

可赵玄敬竟愿荐膝下独女入宫，可见其已全然心向保皇。

赵锦行急迫地望向李晏迟，秀眉紧蹙：

“可我不愿沦为红墙里的囚鸟。我想如殿下一般，施展抱负，自成一方天地。”

李晏迟放下心绪，凤眸流转，略一沉吟后开口：

“若你胸有丘壑，何不告诉赵大人？”

赵锦行悻悻地说：“父亲一贯不让我想这些，又怎会听我说。”

“赵大人乃慧眼识珠之人，而非埋没英才之辈。你若是将凌云壮志皆藏于胸，岂非枉费了这番抱负？如若赵大人不准，我便为你进谏。”李晏迟勒住缰绳，眼神深邃若一泓幽水，可洞察人心。

“只是我们相处这么久，你都未曾同我说过此事。”

赵锦行亦勒马驻足，眯眼望向那逐渐被大地吞噬的夕阳，长叹道：

“不瞒殿下。纵怀凌云壮志，可为世俗规训和闲言碎语所噬，我亦偶有动摇，觉得身为女子不该有此妄念，便不敢去想了。”

李晏迟却步马至其面前，截断了天际霞光。她字句铿锵有力，犹如金玉掷响：

“既是心之所向，又谈何妄念？流言蜚语不过是过耳之风，陈规旧矩早已腐朽如尘，亟待改之。若无人踏出第一步，世间代代女子便都会缚于偏见当中，永远难逃枷锁。”

李晏迟略微倾身，向其伸出右手。

落日残阳被她挡在身后，她便作羲和浴日，自携光芒，兼予天下。

“既然为世俗所不容，那便去改变世俗。你我，先行之。”

赵锦行如同大梦初醒，眼眸中水光潋滟。

随即，她搭上李晏迟的手，赴往那无际的金光中。

“我明白了，殿下。”

赵锦行挺直腰板，正色道：“殿下，如今我朝北部兵起，内方隐有动乱之患。我以为，不如招募民兵…”

“…为无地流民提供兵职，由十二卫统一管辖，以卫戍京畿。若此法得行，百姓各得其所，各尽其职，自可免除动乱之虞，永保大襄江山社稷之安宁。如今北部动乱，若能及时改制，亦可稳定内方。”翌日，赵玄敬果然将赵锦行的见解呈递于李晏玦。

朝臣商议后，皆大表赞同，圣上遂命兵部推行之。

“赵卿所谏，可谓旷世之策，该受重赏。”宣政殿内，李晏玦一袭明黄龙袍危坐龙椅，言辞神色中满是赏识。

赵玄敬神采奕奕，躬身行礼道：“陛下，实不相瞒。此策乃臣府中小女、锦行所献，臣不过是以朝中经验辅之。若论功行赏，该是由小女受之。”

此言既出，满朝文武无不交口称赞。

李晏玦亦甚讶然，倾身赞道：“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既然如此，不如册尚书令千金为兵部女官，即日任职。赵卿意下如何？”

自女帝临朝，各部皆设女官。只是此制尚未广泛推行，亦因旧矩所限，常无人居位。

赵玄敬目瞪口呆，随即大喜，立马行大礼谢恩。

一侧的李晏迟凤眸流转，抬步出列，“锦行娘子如此雄韬伟略，赵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李晏迟参与朝议时不会点妆。头戴三梁冠，身着紫襕袍，腰环金玉带，尤为雍容端庄、仪表堂堂。

赵玄敬瞥了一眼李晏迟，傲气地昂起头，轻哼一声。

李晏迟却似习以为常，温和一笑，转而向李晏玦言：

“陛下，所谓上下相隔，不能遽通。陛下当广开言路，耳听八方。依臣妹愚见，不如于民间置立信柜，不问其人，皆闻其见。臣妹愿首先为陛下筛选后呈与陛下。由此一来，朝政见解便可得知，所行有不便于民者，便可改图。”

赵玄敬恢复了常态，笑而哂之，幽幽开口：“太嘉殿下此番谏议的确有可取之处。只是，‘由殿下筛选’？殿下怕是欲包揽功劳，为公主府赚得民心吧？”

李晏迟却轻轻“噢”了一声，抬袖掩唇，转身向赵玄敬。

“哎呀，怪我想法不周，惹尚书令如此怀疑，实是我的过错。那便如尚书令所言，将民生见解直接呈与陛下好了。”李晏迟眨眨眼，目光清澈纯净，颇为无辜地说道。

赵玄敬正欲回怼，只见户部云氏不卑不亢地迈步出列：

“赵大人说是为陛下着想。可民间见解参差不齐，难不成皆由陛下审之？或直接交由六部，哪里忙得过来？”

此言一出，六部官员果真窃论纷纷。谁也不想在本就繁忙的公务中再加上工作。

“太嘉殿下分明是体谅陛下和六部，为我大襄鞠躬尽瘁，不辞辛苦，可谓是忠肝义胆，昭如日月！岂料竟遭尚书令如此猜疑！此等冤屈，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寒彻心扉啊！”云侍郎字字珠玑，深情得险些将眼泪逼出来。

李晏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表哥，演得有点过了。

李晏迟眼眸流转，故意猛瞪一眼云侍郎，随即启唇：

“云侍郎切莫如此说。尚书令全心全意为陛下着想，这才叫赤胆忠臣，才叫鸣凤朝阳。是我狭隘了，赵大人，您可千万别介怀。”

赵玄敬闻言，身形僵滞。欲言又止一番，说什么也不是，脸上青白交替。

“咳咳。”李晏玦轻咳几声，挥手示意众人。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民心实乃治国安邦之本。皇妹先头所言有理，此事便如此定下吧。”

李晏玦也不想自己桌上的奏折天天堆叠如山。

民心乃治国安邦之本。

李晏迟闻言，有一瞬恍惚。

“咳咳，陛下，”兵部尚书适时出列，打断了殿内微妙的氛围，“北狄贼寇一事，还需调遣合适的将军领兵迎战。”

李晏玦轻轻蹙眉，手指扶上额角，神色流露疲惫。

“朕会慎重考虑。诸位爱卿，今日先到这里吧。”

李晏玦初理朝政，多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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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议结束，众臣拜退。步出宣政殿，却有几个臣子拦住了李晏迟。

“殿下，尚书令屡屡对您不敬，您为何不惩处他，以示皇威？”工部尚书不解地问。

李晏迟柳眉微挑，眼波含笑。她揣袖直立，仪态万方，语重心长地说：

“赵大人乃我朝资深老臣，忠肝义胆，赫赫功绩，我不敢与之并论。不论是我还是诸位大人，归根结底皆为天子之臣。我若因一己之私，与其闹个天翻地覆，便可能会引发朝野动荡，对我大襄江山社稷百害而无一利。身为人臣，应以大局为重，不可因私心而误了大襄大计啊。”

闻听此言，身旁臣子皆是恍然大悟，面露钦佩之色，纷纷赞叹长公主深明大义。

“冬去春来，大人们记得添置新衣。”李晏迟极为得体地笑了笑，随即轻轻颔首，身姿优雅地离去，留下一路芳香。

“……”

赵玄敬在一旁目睹了全程，似被暖日阳光闪了眼，半晌才缓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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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玄敬回府后，眉宇间紧锁着愁云，不时地长叹一口气，仿佛心中有千般愁绪难以排解。

赵锦行忙着筹备兵部任职的包裹，路过正堂，见到父亲如此，便询问缘由。

赵玄敬端起茶杯，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疲惫与深思，恹恹地说：

“锦行，你说是不是为父太过小肚鸡肠了？我本以为太嘉长公主心怀不轨，意图牝鸡司晨，掌控朝政。但今日细细想来，她所做的一切，的确是为了我大襄的江山社稷着想啊。”

“啊！”赵锦行倏忽大叫一声，吓得赵玄敬险些把茶杯打落。

赵锦行一本正经，认真地对赵玄敬说：“父亲，的确是您小肚鸡肠了。”

赵玄敬顿时无语凝噎，擦了擦额头细汗。

“其实，”赵锦行继续说道，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神采，“女儿能够勇敢地抒发政见，正是受到了太嘉殿下的疏导。殿下说，即便身为女子，也应有凌云壮志，不被世俗的偏见所缚。人生在世，得偿所愿，便问心无愧。只是殿下不让我告诉您她所为如此，怕您忧心啊。”

赵玄敬仿佛被此言深深击中，呆愣凝滞，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他喃喃自语，回忆着这几日公主府的行径。声音逐渐坚定决绝。

赵玄敬猛地站起，快步向门外走去，高声吩咐道：

“备车！我要觐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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