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

这是一本回忆录，关于我的成长，我的思想，以及那些个令人愉悦或者生厌的东西。

我的名字，叫作三角。

我的第一个受害者，是黑夜中小巷里，一只跪伏在垃圾桶盖上的灰猫。

它看上去很谦逊，静悄悄，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见了我，也不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摆出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我手里握着的，只是一把剪刀，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奇怪，起初的我，似乎并不怎么想对它动手。

我学着它的模样，静悄悄地朝它靠近，至于为什么要靠近，许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吧，或者仅仅只是想，毕竟是那么久远的记忆，早就模糊得长出霉斑。

近了距离，我的受害者对于我的到来仍旧不为所动。我还记得我当时，似乎是极其温柔地帮它捋了捋背后的毛。

它的毛很恶心，结成块的模样，散发的臭味比我往后所闻见的所有东西还要浓重，它似乎还患着什么皮肤病，白色的皮肤裸露着，在片刻的月光下被我瞧了个干净。

我问它。

“我带你去洗干净，好不好？”

它没有给我任何回答，甚至连用它那本就贫乏的声带给我“喵”两声也没有。

就是那一刻，我意识到它跟别人是一样的，表面上不在这个世界，实际仍旧是一样。

当真是恶心啊，它可是我第一个言话对象。

我两只手搂住它，将它紧紧抱进怀里，我预计着它会挣扎，就像很多时候的我一样。

不得不夸奖的是，它只挣扎了两下就消停了，可我依旧把它扣在怀里——谁知道下一秒它会不会突然跳走，好似隔壁那个该死的老女人和她那条出奇灵活的棕鼠般的死狗。

穿过这条小巷，就是这个村的河。

在我看来，那里是再适合不过了，这只灰猫可以享受最新鲜的水，第一的位置予它，我是很满意的。

“洗澡了，你会喜欢吧？”

我举着它的身体，将它的下半身缓缓浸入流动的绿水里。 它没有动弹。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剪刀，因为它仍在我的手上，圆润的握柄硌到了我的掌心，有些难受。 我强忍着硌疼，将左手挪到它的颈部，单手揪住它的后颈皮——那里早就没毛了。

此时的右手终于可以解放，我本打算先把剪刀拿下来，放在岸边那块略有些青苔的石块上。

可是我惊奇地发现，剪刀竟然可以贴着那只猫，浮在半空中。

一时之间，我呆住了，超自然的力量——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直到月亮自云层间浮出，我才看清，灰猫身下的那片绿水，变成了暗褐色，半晕开来，游动着往下流走了。

这个我很熟悉，是血在水里晕开的样子，而且不止是一点。

我将它从水里拎出来。

它的血应当是太浓了，挂在半边身上，毛发湿漉漉，贴住它青灰色的皮肤，一时之间，它竟成为一只毛不结块，还可以长满全身的可爱的猫了。

我有点开心。

它是值得庆贺的，毕竟它是一只完美的猫了，尽管还带着些河中长年累月下来的腥臭，不过得了我的赞许，这已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情了。

我转头盯向我的那把剪刀，在月光下，它的刃部闪闪发光，这一刻里，它竟也成为一块漂亮的宝石了。

我拿起宝石，用它雕琢那只完美的灰猫。

究竟是什么令它在生时那般惹人厌恶呢……

红色液体饱和，跳动着瞬时涌出。

我不得不放下它，捧些水将这模糊了视线的屏障冲开，这时我竟觉到，那些腥臭的污水不配予它了。

不过也仅是一下，毕竟我的选择向来是不错的。

直到河岸边的每一块石缝里都渗进些颜色，莹亮的湿意遍布周身时，我才罢休。

它被横放在河边尖锐的石块上，安安静静，同我与它初见的模样并无不同。

只是这次，它终于不是这个世上的了，它终于变得完美，超脱凡俗了。

它的脑袋小巧而硌手，我不太喜欢做这种需要点巧劲的活，所以只掰了半块下来。

指腹拂过它上颚的尖牙，感觉跟人的牙齿也没什么区别，可能是要尖些吧，我甚至拿我的虎牙与它的尖牙反复比对，可惜并比不出高低。

它的双眼在平静后显得晦暗无光，我不忍它是这副模样，于是亲手替它将这部分去除了。

很完美，我想。

临走之前，我决定给这只被我夸奖过的灰猫颁个奖。 我将它的身子尽量对半分，分得相似些，摆在两侧，而后把我的那把剪刀横着摆在它们上方，首尾相接，形成一个三角。

它的尾巴被我自尾部拿下，圈着那半颗头颅，被我郑重其事地放上三角的正中心。

“好了灰猫，你残缺的躯壳得到了应有的补偿，灵魂的模样被刻画得何其完美！猫尾所缠绕的头颅是你一生的标识！”

说着，我竟淌下些泪来。

此前我竟对自己的本心这般的不了解，以至于未曾有一日像现在这样愉悦过。

我感慨着，久久不愿离去。

地上那两个内凹的小坑直直对着我，在夜色里，莹润的表面泛着光。

“熠熠生辉！”

我忍不住惊叹道。

它竟也是感动着的么……

这比我此前所见过的，任何一副图画都要漂亮，一个三角的标志！

那些愚蠢杂志上的什么什么社怎么没有想到过用三角形来点缀他们匮乏缺陋的插画？

可惜我没有任何拥有录像功能的东西，除了我的双眼，以及第二天途经此处的贱人们，应当不会有人还能看见它了。

我在天亮前离开了那里，我当时脑子里仍徘徊着的，是那幅漂亮的三角。

它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更恢宏的方式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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