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

周六下午，文谦在学校图书馆看到了邦媛，青绿色的运动体恤和短裤，用头带盘起的头发，修长的双腿，看背景跟学校里这些青春女孩无异，虽然朝夕相处，认真留意，可换了一身打扮的邦媛，背景还是让文谦仔细辨认了一分钟。随即邦媛挑好了书，找了张桌子坐下，神情专注，一片金黄的阳光洒在邦媛身上，文谦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她应该是运动完了直接来的图书馆，额头湿润晶莹，微光闪闪。直到同来的伙伴讶异地拍了下他。文谦回过神，跟同伴小声说了几句，拿起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直奔邦媛而去。

邦媛感觉有异，抬头看了下文谦，微笑一下，看了看文谦手中的书，随即继续埋头苦读。邦媛面前放着的是日本思想家柄谷行人全集，这套书已经在北方财经图书馆存放了一段时间，但借阅不多，书还很新。对柄古行人，文谦还是知道一些，日本著名的文论家、哲学家和美学家，研究领域非常广泛，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论述了绝大半个文学理论圈和西方哲学圈，从一个东方人视角处理西方的一些哲学问题，比如存在问题，认识论问题，他的创作里面杂糅了很多东方、日本的思想题，当然也包括了很多东方美学思想。邦媛正在看的是《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

文谦强行集中注意力在书本上，但还是忍不住隔一段时间偷瞄一下邦媛，邦媛混而未觉，边看边在手机上做笔记，几个小时转瞬即逝，不知不觉中黄昏飘然而至。邦媛抬头看了看文谦，笑了下，开始动手收拾书本，文谦也赶忙跟着起身。

出了图书馆，邦媛跟文谦说：“叔本华我大二时就读完了他的全集，是我最喜欢的哲学家和散文家，虽然充满悲观思想，对世界和人生的感悟太到位了。你看书看得也很快，一本《意志与表象》，几个小时看完了一半多，就不知理解了没有。”

文谦脸色微红：“叔本华的思想受东方佛学影响很大，世界只是为人意识感知的世界，无所谓真实与否。而人的欲望来源于人的意志，从虚无中产生，并不具有实在意义。包括您刚才看的柄古行人也深受他的影响。”

邦媛哈哈一笑：“不愧是念斯的高徒。周末怎么不去找女朋友约会呀，还在这儿苦读。”

“我没女朋友。”文谦立马否认。

“哦！”邦媛眯着眼仔细打量文谦，1米8的身高，挺拔消瘦，一看就是经常锻炼，北方财经多的是帅哥美女，但大多神采飞扬，聪明外露，文谦乍一看并不出众，但仔细端量，自有一股飘逸内敛的气质，这样的男孩应该不缺女朋友。不过也不一定，乍见之欢可信程度很低，谁不是人前人后两张皮呢？当年的张新宇、夏云涛不都是英姿勃发，彬彬有礼吗？这杨文谦目前在公司的表现可圈可点，不过还得继续观察。想到这儿，邦媛不禁莞尔一笑，刚要告辞。

“左总，我请您吃个饭吧。校园西门刚开了家餐厅，挺不错，您好久没回北方财经了，顺便走走。另外，工作中有些问题想跟您请教。”

文谦一口气发出邀约，还找到好几个理由，期待地看着邦媛。

邦媛眨了眨眼，随即让文谦带路，文谦立即接过绑媛手中的书。

校园里大片的法国梧桐树叶摇曳生姿，习习的海风让夏日凉爽可人，走在夕阳晚照的金黄小路，四年的校园时光在邦媛心里慢慢流淌，真是久违了，一晃十年又十年，时间到底赋予了人生什么意义？自己这么多年为谁辛苦为谁忙呢？柄古行人认为，西欧近代主客分离的风景论范式的输入，改变了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多视角主体性的风景体验，从而导致了日本对本土风景特性的遗忘。象征欧洲文明普遍性的全景式风景观以其近代主体性的理性姿态，成为明治日本全面欧化政策中的重要性环节的同时，凭借欧洲作为“我思”的“内在的人”的内向颠倒，完成了对风景之起源（空间历史性）的遗忘，并因此促成日本近代“风景之发现”，而这种发现本身就是种遗忘。自己经过了多少人和事，又回到这里，外边的风景很美，这里的风景也美，走出去是否也是种失去呢？人生怎么选择是正确的？或者人生的选择本就没对错之分，一切都是人自己定义，一切都是种经历，最后都只是各自向死而生呢？日本人在反思现代文明和战争失败的同时，总结出自己的哲学思想，当然也包括美学思想。泱泱华夏呢？是否历史感太重了，反而近现代过程一波三折而无比漫长？或者现代化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争议，并不适合东方？地产这么个中国特殊的行业，让圈外的人羡慕超高的收益，可里边没有丝毫神秘可言，无非是资本运作而已，而且是很低端的资本运作，这能持久到几时呢？如果有天地产行业真得滑坡了，而且几十年里这种情况也出现过，他们这些职业经理人何去何从呢？自己的努力是否根本无意义？表面上清风几许，不过为碎银几两，唉！因为文谦，想起了叔本华一些思想，自己还是他影响很大，对世界和人生充满悲观调调，邦媛突然很想找念斯，想把自己的感受跟念斯说说，听听念斯怎么说，或者什么也不说，就在沉默中跟念斯冥想。扫了一眼身旁的文谦，表情轻快从容，脚步不徐不疾，这年轻人有内秀，看了一下午叔本华，能懂一些吗？

从图书馆到西门餐厅的路途很长，中间要路过教学综合楼、足球场、篮球场，邦媛的步伐散漫悠闲，可这段路程落在文谦的内在感觉里，就如电影里的一幕图像那么短暂，这一幕就好像前世曾经经历过，来世还要再经历一遍，竟在陌生中如此熟悉又温馨。餐厅里的人很多，心急眼快的文谦护着绑媛找地方坐下，服侍地殷勤周到，邦媛的身材刚健婀娜，一身运动装打扮，瓜子脸上一对明若秋水的双眼，清丽中带着书卷气，周围不少目光都巡梭过来，待发现邦媛身上散发的知性阅历后都错愕不已。

邦媛安静地接受着文谦的安排，虽然不事张扬，但接受注视还是习惯的，这是家川菜馆、上来的歌山辣子鸡、川北凉粉、水煮鱼看品相都属上乘，在西南工作10年了，对这些菜品邦媛再熟悉不过，接过文谦递过的湿巾擦完手后，饶有兴味地拿起一只鸭下巴快朵起来，姿态肆意洒脱。餐厅里很热闹，虽然是学校放暑假，但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中，有一搭无一搭地吃饭，主要注意力放在邦媛身上的文谦确感觉静谧无波。邦媛也没理他，自顾自地食不厌精。随手又接过文谦递过的湿巾，擦拭了下嘴唇，玩味地注视着文谦。文谦想起刚才约饭的理由，赶忙收回心神开口：“左总，我不理解，既然金州项目根本是个鸡肋，还存在赔本的风险，您看得明明白白，为什么还同意上报？”

“为什么呢？”邦媛轻笑道，“你不知道？不是你劝我的吗？”

文谦有些发窘，老实回答：“啊！这个，我对地产开发行业的成本核算细节不是很清楚。”

邦媛笑意更深，文谦还是很用功的，短短时间对地产项目预算体系学习得很快，其实也不复杂，几个大项，土地价格、工程成本、三费一税，也就是财务费用、管理费用、营销费用，增值税也就是以前的营业税及其附加，最后是企业所得税，这些任何行业都是想通的，财经院校学了6年，这些看看就懂。唯一特殊的是土地增值税，这是为了调节地产行业利润的特殊税种，根据房产市场价格超过开发成本程度征收，属于超额累进税率，增值额未超过扣除项目金额50%的部分，税率为30%；增值额超过扣除项目金额50%、未超过扣除项目金额100%的部分，税率为40%；增值额超过扣除项目金额100%、未超过扣除项目金额200%的部分，税率为50%；增值额超过扣除项目金额200%的部分，税率为60%，这些稍用心很快也会掌握。但是，随着每个项目开发节奏、销售节奏的变化，各方面成本也会在标准基础上有所变化，这就不是刚入行的人能短时间掌握的了，比如，如果要总承包单位垫款施工，工程成本自然要有所提高，如果按进度付款，自己工程成本也会下降。

想了想，邦媛还是觉得应该将整体所考虑的跟文谦讲讲，虽然不敢保证这话他会不会传出去，这个年轻小伙好学敬业，是个可造之材，自己于公于私还是都应该栽培一下。“因为所有人都需要这个项目，不但是刘磊、薛森、邢文明、王芳、孙健，还包括我。”

文谦眉头蹙了蹙，邦媛继续说道：“他们需要这个项目得到个人利益，有业绩，我更需要呀，我这个总经理还名不副实呀，卓远集团规定，一个城市公司至少要有两个项目，大连目前还缺一个，再上一个项目，我这个总经理才能名实相符呀。各大地产开发公司是都在竞争项目，可每个公司的具体情况又各自不同，一般性伴随着特殊性，大连卓远目前最大的特殊性就在于有一个要正名的总经理。”

“所以，左总，你在开始就决定要拿这个项目了，看到刘总、蔡总，他们热火朝天，其实正合你的心意对吗？”文谦恍然大悟，跟邦媛说话时不知不觉称谓从您变成了你。

“对呀，正合我心呀。”邦媛呷了口汽水，舒畅无比。

“可是，这个道理刘总和薛总也知道吧，那为什么还被你反复拿捏。”文谦考虑问题逐步加深。

“哈哈”邦媛被文谦的用词逗乐了，“他们如果站在你的位置上当然能看得清楚，知道什么叫一叶障目吗？眼前利益能遮蔽很多东西。面对马上能到手的真金白银，哪有空去推断你怎么想。”邦媛相信文谦能看得清楚，桌面上的利益和桌面下的利益。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借力打力。”文谦语气里带着兴奋。

“应该学过博弈论吧，博弈论有条最重要的选择，在选择自己的占优策略时，一定要把对方想象成跟你一样聪明理性的人，可惜，真运用到实际当中，哪有那么多理性。人太容易受短期利益所驱使，只见树木，不见森林。”邦媛的话清晰透彻。

“谢谢招待！小杨同学。”邦媛今天还是心情还是挺愉悦的，白天运动、读书，晚上又有帅哥招待。

太阳落山，只剩一抹金黄色的余晖洒在邦媛的眼角眉梢，晃得文谦一时捕捉不到邦媛笑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痛。这一刻多年后文谦也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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