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思君切

自廖霜原在陈王府内住下后，她日日都期盼着能再见阮君一面，给他唱些她拿手的曲子，博他一笑。可她所在的客房离阮君的住处着实还有段距离，加上阮君日日早出晚归，一天下来她连阮君的行踪都听不到。

廖霜原实在没有办法，便晨起后站在院中唱戏，阮君没等来，等来了柳草身边的阿鵟。

阿鵟蹙着眉头对她道：“廖姑娘，您救了小郡主，王妃和我家主子都打心底里感激您。可您也不要太没分寸，在府内不知收敛地唱这些欢词艳曲！”

廖霜原哪敢和那张扬跋扈的柳草起冲突，忙点头道歉赔罪，一连几日安安静静，连房门都不再踏出一步了。

可她绝不肯如此罢休。

廖霜原至今都记得台下的那些男人对自己充满轻蔑亵玩的眼神，也记得自己在病中被迫上台唱戏，昏昏沉沉中却听到他们称赞自己双颊通红，似含情女儿态，自己一曲未了，先被台下的男人扯住水袖拉进怀里。

那时候她怕得要命，几下挣扎后便被打了一记耳光，甩在地上，紧跟其后的便是咒骂，所说的内容无非是她不知好歹，竟敢反抗。

戏班的人看着，却也只是看着。这种事很平常，伶人的地位本来就低，若台下的客人足够有钱，伶人遭遇轻薄乃至于侮辱都是常有的事，没有人会对此说什么。

廖霜原至今都记得与自己同龄的一个名为“玫娘”的伶人，她十五岁那年被客人轻薄，几个月后腹部隆起，班主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却也舍不得给玫娘花钱买药堕胎，于是哄着玫娘平躺下来，叫戏楼里的两个小二用木棒捶打她隆起的腹部。

孩子是被打下来了，但玫娘也因血崩而死。廖霜原听见了她的惨叫，与廖霜璃抱成一团，怕得瑟瑟发抖。

因着玫娘的前车之鉴，于是在另一名叫顺宝的伶人怀孕后，班主不再要她堕胎了，只是要她一如既往地上台，权当她肚里空无一物。待到孩子八九个月大的时候，顺宝提前动了胎气，却因年纪太小而难产，一尸两命。

廖霜原比她二人幸运，虽然时时遭遇客人轻薄，好在没有被客人真的碰过。

阮君和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看到自己在台上倒下，不仅替她买了药，留人看顾她，还替她和妹妹赎了身。

这样的男人，她没有理由不去争取，她太想过上好日子了。哪怕是在陈王府内为奴为婢，做最下贱的活计，她也相信自己的处境不会比在戏院里更差。

毕竟她如今虽被赎身，浑身上下却一个铜板都没有，若要自食其力，还是要去街头卖唱，仍要做那被人轻看的伶人。这样的日子，她不愿再过了，一刻都不愿再过了！

自廖霜原不再在小院里唱戏后，她日日听着外面的动静。这客房离侍卫们住的地方较近，如果阮君出行，侍卫们必得提前抵达门外的马车处，而阮君归家后，侍卫们也会三两结伴返回卧房之中。

霜原日日贴在墙壁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总算摸清了这些侍卫们何时回来——大概是酉时将末。那也就是说，阮君的马车是在酉时过了的时候回到府里的。

霜原筹备了几日，总算在一日的酉时鼓足了勇气，将一头乌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又以净水洗了几遍脸，跪在陈王府的大门之前，等着阮君归来。

阮君的马车终于自昏暗的街角处驶来，前方侍卫身骑高头大马开路，一行人在陈王府门前停下。仆人在车下放了脚凳，廖霜原听到脚凳落下的声音，精神为之一凛，慌忙抬眼紧紧盯着那片被缓缓揭开的车帘。

当阮君下了马车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跪在大门前身形清瘦的女子。

深秋露水本就重，廖霜原也没有太厚的衣服，加上跪了些工夫，身子竟在微微发抖。阮君看她如此不禁皱起了眉，几步来到她身前，开口问道：“廖姑娘，你为何在此处跪着？”

当阮君走过来时，廖霜原就已因为心中畏惧而不自觉地垂下头去，她听得男人发问，便又鼓足勇气低声应答：“殿下，民女有事想要求您。”

“民女…民女自小和胞妹在戏班子里长大，挨打吃苦，受人欺凌了十几年。民女早就听闻，当今圣上仁慈贤明，太子殿下宅心仁厚，陈王殿下更是丰神俊逸，为人刚正，民女先前还不能全信，可自从得您搭救后，发觉当真如此——殿下身份尊贵，却念着我们这些身份低微之人，民女…感激万分。”

“民女很想报答殿下，只有在殿下身边，在殿下走过的地方，我们这些人才不会遭人欺凌。殿下是聪明之人，民女不敢向您隐瞒自己的心思…”

说到这里，廖霜原抬起眼，想看一看阮君的反应，却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神情虽不算严肃，却也不是令人看了想要亲近的模样。廖霜原只觉一颗心骤然下沉，却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去。

“民女恳请殿下给民女一个机会，留民女在府内为您唱戏…或是做工，民女什么都肯干。身为伶人，民女虽恢复了自由身，可若日后再以此身份谋生，依旧会遭人冷眼欺凌，民女知道民女贪心不足…可是…”

说到这里，廖霜原只觉两只攥着衣裙的手都在发抖，她没勇气再去看阮君的表情，喉头发紧，也说不下去了，只得垂着头等待阮君的回应。

“你们过得不易，本王知道。”阮君像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可这世间的贫苦之人如此之多，本王不可能帮扶每一位可怜人。”

说到这里，阮君又停顿了片刻，霜原不明所以，只觉自己要被他逐出府去，登时绝望无比，攥紧衣裙的手松开来，只是还没等她回答，阮君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但本王见了不平之事，不可能不管，见了可怜之人，也做不到见死不救。你青春正盛，却在那戏院里被磋磨着，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不忍见你受苦。本王这次便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你所愿吧。”

待感动得几近落泪的廖霜原退回府中后，阮君才回过身去，看向身后谦卑而沉默的几位仆人。

方才他和廖霜原说话时，这些人就一直在他身后待命。

“你们明日把本王为伶人赎身，招伶人入府唱戏的事告诉单庭保，就说本王要听他来听戏。”阮君的声音淡淡的，似朗月之辉，柔和而清冷，“单氏为了太子殿下选秀一事游说本王许久了，本王怎么都无法彻底令他们死心。若令他们相信本王是个不可依靠的沉迷声色之人，也许会让他们安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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