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陈王

乡间一座漆金马车缓缓行驶，马车前后皆有着黑衣，骑骏马的侍卫保护，车身上绘着金光灿灿的竹纹，窗牗上悬着一帘深蓝色的丝绸，其上用银白丝线绣出几朵硕大荷叶，整间马车虽不算张扬奢华，却也能看出其中坐着的人定然非富即贵。

吴樱荷端坐在马车之中，身侧是她的丈夫阮君。二人此次出游玩乐，都卸下了过于华贵沉重的衣物，但吴樱荷的发髻间却还是插了一根纯金打成的发簪——那是当年二人婚前私会，阮君送给她的礼物。

这金簪款式较为朴素，上面也没有镶嵌什么别的名贵宝石，甚至比寻常金簪都小一圈。吴樱荷却将之视若珍宝，只因当年阮君初次把这根金簪交给她时，它还是一根暗沉的木簪。

那时的樱荷还是尚未出阁的少女，加之身份不高，若是佩戴太过华丽的首饰，难免会让旁人发觉二人私会。于是阮君便请了宫里手巧的工匠，细细打了一根中空的木簪，再将金簪塞了进去。

樱荷无知无觉地戴了这发簪几个月，直到皇上赐婚的圣旨下来，阮君出宫找到她，说要带她出去赏花灯。在朦胧的灯影中，阮君取下她发间的木簪，带着些许期待去掉木质的外壳。那一刻，樱荷觉得即便是明月之珥，缪绕玉绥都在这一根小小金簪面前黯然失色。

她就像这根簪子一般，褪去了暗沉的伪装，在各色宝石与绫罗绸缎的堆砌之中绽放出摄人心魄的光泽。

吴樱荷用帕子替阮君轻轻拭了拭侧脸：“王爷，我们今晚还要在外过夜么？离城多日，我委实是有点想婫儿了。”

“你且再忍一忍，”阮君一双眼睛明净澄澈得像是一潭全无波澜的碧水，映出她的身影，“现下宫中的选秀不知结束了没有，我不能太早回去。若是回去时选秀还未结束，单大人他们定然会要我劝说太子，纳单氏为侧妃。”

樱荷微微垂眸：“太子纳单氏有有何不好？单氏一族当年同元氏，宇文氏，应氏一并扶持了皇上登基，护着皇上平安长大，待皇上情深义重，如今太子娶单氏的女子也是理所当然…而且，您的母亲也出身单氏…”

阮君摇了摇头，散落的乌发在他动作之间漾出一点何首乌的香气：“我不想让殿下太为难，殿下身为皇储，婚期被一直延后，还要迎娶邻国公主已是十分不得已，我哪能再像旁人一样，干涉他选侧妃的自由？”

樱荷点头，同时扶了一下鬓发：“还是您思虑周全。”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二人止了说话，车外静了片刻，阮君开口询问道：“为何不向前走了？”

车夫的影子映在深蓝色的车帘上，像是在湖水之上投下了一片黯淡的树荫。

“回王爷，方才田间有个女子突然跑了出来，惊了前方赵侍卫的马，险些被马踢伤。现下那女子似乎也受了惊吓，坐在地上起不来…您看，咱们是绕过去还是…”

阮君对这片区域并不熟悉，也不清楚这四下里有没有村庄，他思忖片刻后道：“把她扶起来看看有无受伤，再给她些钱。”

车夫应了声，下去来到那跪坐在地的少女身侧。一离近了，车夫才闻到女子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长发也打着结，现下正是秋日里，她却穿着单薄夏裳，右肩头处敷着几块被碾碎的草药，其下似乎有伤口。

“喂，姑娘，您没事吧？”车夫一边说一边俯身去拉她，谁知他的手指方才握上少女的小臂，少女便惨叫一声。车夫吓了一跳，慌忙松手，这才看清她的臂上也有青紫的淤痕。

如此严重的伤，怕不是被什么人打了才如此张皇地跑了出来？

车夫看得心头直犯嘀咕，少女却在此刻抬起头，透过凌乱的长发，她看到了停在土路上的漆金马车，她干涸的嘴唇张合了几下，随即竟直接挣扎着磕了一个头下去，声嘶力竭道：“求贵人搭救！求贵人搭救！”

那声音沙哑至极，像是多日未曾饮水。樱荷蹙着眉，一手拨开车帘，一手以花鸟团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审视着车外之人。那少女伏跪在地，身躯单薄得就似一张制孔明灯的纸，不住地发着抖。

樱荷沉声道：“你何出此言？”

少女把头埋得极低：“贵人，我本是羽落国人，却被人牙子绑来了菱风，卖到了附近一处村落里…我在夫家为奴为婢，日日挨打，实在不堪忍受，前日夜里趁着夫家的人都睡了，这才逃了出来！我已连着逃了两天一夜，水米未进，若非在此处遇见贵人，恐将力竭而死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那车夫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解下腰间水袋递给少女。樱荷听得亦是眸色微动，她看向一侧的阮君，低声道：“王爷…”

阮君凝眸望着车内的日影，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移到车外少女的身上。他沉思良久，方才悠悠开口：“让她上马，我们可以捎她一段路，带她入都城。待回了城，再将拐卖人口一事交由大理寺调查。”

车夫得了命令，轻手轻脚地扶起少女，见她因喝水太急，下巴上衣襟上都是水渍，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尚且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一时间无比心痛。

“姑娘，别怕，我家主人能带你进城，给你做主。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少女眼中满是不安与惊惶，这两种情绪掩盖住了她眼底神色的涌动，她依旧是浑身发抖的模样，嗓音却已因清水的滋润而变得动听了些许：“我叫白锦珠，今年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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