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无言

“师弟…”锐央持着伞呆呆站在原地，她耳边除了残存的毒蜂发出的噪声，便是那火焰烧灼血肉的噼噼啪啪声。她知道鸲胧年轻的生命正在火中一点点被燃尽，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这层蒙在自己眼前的黑暗。

正是因为有了这堵厚厚的黑暗的墙，她连鸲胧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她无从得知鸲胧在最后时刻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锐央只知道，她日后再不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了。

锐央呆立在原地短短一瞬，随即回过神来，决绝地举起手中皎洁的羽伞。随着她手指的拨动，伞内的所有机关被逐一开启，十几条追满刀片的细长铁链从中弹出，缠成通体锋利的链球。

那雪白的伞面也在机关的启动之下被收回伞骨之中，没有了顶部的伞骨收缩着，从那漆黑幽深的孔洞内飞出密密麻麻的银针。锐央回过身去，手持那模样怪异的武器四下挥舞，所到之处，那毒蜂无不哀鸣着坠地毙命。

她的脸色依旧极淡漠，一双从未有过情绪波动的眼睛无神地倒映着明亮的烈焰，那腾起的光焰亮亮的，落在她眼中许久方才凝成一滴晶莹的泪，悄然无声地滑下。

站在小楼上观望一切的绪公与婀媞罗本正掩着口鼻观战，见鸲胧竟敢与鸦胆同归于尽，一时面面相觑。他二人倒并没有前去相助的意思，冷眼看着鸦胆被鸲胧扑在地上挣脱不得。

鸦胆忠心于现任首领陈应而非九微，若日后九微夺权，其人一身蛊毒，无疑是个棘手的对手，今日死了倒也好。想到这里，婀媞罗轻轻舒了口气，却听得身侧的绪公一声惊呼。

“这盲女伞中的机关…我在古籍上看过！这是几百年前那些以机关术立命的门派的手笔！”

婀媞罗听得绪公惊呼，心中暗叫不好。果然，杀尽了四周毒虫的锐央已将绪公的这句话尽数听在了耳里，她猛然抬头望向二人所在之处。下一刻，只见她脚尖轻点，十几枚链球便带着劲风袭了过来。

婀媞罗一手将绪公拨向自己身后，自己却是避无可避，眼见着链球就要飞到脸上，婀媞罗不得不抬起手臂格挡。那刀片竟尽数深深嵌入她铁制的手臂之中，十数条铁链亦紧随其后，缠上她的小臂。

锐央死死咬着牙，用力将铁链往后一扯。婀媞罗只觉断肢与铁制义肢的连接处一阵剧痛，她痛得蹙着眉低呼一声，另一手迅速攥成拳，全力对准锐央打了过去。

锐央此刻几无理智可言，她并不撤下武器格挡，而是尽全力收紧链条把婀媞罗的铁臂往下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在锐央被击中飞出的前一刻，婀媞罗的右臂也被铁索硬生生从她身上拔下，她肩头处的衣裙瞬间被撕开，断肢处的疼痛令婀媞罗惨叫出声。

锐央被击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她身上洁白的衣物沾染一地尘土，在胸口被重击后，锐央便吐出几口血来，但她并不打算就此停止，而是坚持着爬了起来，举起武器对准了婀媞罗和绪公所在的方位。

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从伞骨**出，向着二人飞来。婀媞罗慌忙用残存的一只手揽住绪公，带他退回到房内。绪公却仍是情绪激动，指着外面大声道：“那盲女伞上的机关有门道！你千万别让她死了，把她活捉过来，我要好好问她这机关究竟是怎么制作的！”

婀媞罗正把左手伸到右面身体的断肢处，轻轻揉着自己右肩旁那整齐的切口缓解疼痛，听到绪公这话，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前辈，她刚刚都把我的手扯掉了！我若再出去，被她把肢体都扯掉了可怎么好啊！巴图布赫审问人也不回来，我此前在这盲女手里吃过好几次亏了，我…”

“你不要废话！”绪公扬起手中的拐杖，一拐杖击在婀媞罗右腿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那机关伞出自望月楼，若被我拿来研究，我或许还能根据它推算出主人取得的铠甲的用法！用我这拐杖…快点去！”

绪公把拐杖从中一折，启动了其中的机关。婀媞罗此前就听说绪公有十二把以十二生肖为装饰的拐杖，每一把中都蕴藏着不同的机关。于是此刻，她便眼睁睁看着那拐杖变化成一根棱角分明的长杖。

“拿着！你很快就能知道怎么用它了！”

绪公的口气里带着不容忤逆的威压，婀媞罗叹了口气，左手攥紧了那根长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外面迎敌。锐央方才胸口遭受重创，虽已近强弩之末，但每一击却是毫不犹豫地向着四周甩出，链球势大力沉，银针细密如雨，婀媞罗寻了好几个时机都攻击不中，反而还被链球擦着腹部过去，险些负伤。

就在此刻，锐央突然听得身后鸲胧倒下的地方传来一道清亮的、熟悉的声音。

“师姐！”

就是这一声似乎带着几分陌生的突兀的声音令锐央一晃神，下一刻，婀媞罗手中的长杖便正中她的太阳穴。锐央全无防备，登时被击得倒在地上，婀媞罗随即便直接跨坐在她身上，右脚狠狠踩住她的小臂以防她再次挥舞机关伞，仅存的左手也扼住锐央的咽喉。

锐央挣动着，拼命将头转向鸲胧倒下的方向，期盼着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然而她等啊等，却只听到了一阵鸟类拍打翅膀的响动，那只鸟不飞了，停下了，紧随其后的男声她认得，是那驯兽师的声音。

荀豖抬起右臂，那里停着一只羽毛鲜艳，两眼有神的鹦鹉，正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荀豖掌中的几粒桃仁。“锐央姑娘，方才局势危急，实在对不住。”荀豖笑意浅浅，说出的话虽谦和有礼，落在锐央耳中却逼得她双眼眼眶发热，“方才就是这小家伙叫了你一声…来，阿宝，再说两句话，给锐央姑娘听听。”

那鹦鹉极聪明，它似乎听懂了荀豖的话，拍打着翅膀尖叫道：“说话！听听！说话！听听！”

锐央感到巨大的黑暗从自己的眼窝中潮水般蔓延开来，将她的四肢百骸一点点侵蚀得干干净净。她茫然地扭回头来，停止了挣扎，任婀媞罗将她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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