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墨家甲

华灯初上，一处较为偏僻的茶楼已挂上打烊的牌子，两个年轻的店小二一边拉着闲话，一边用浅色布巾擦拭着杯碟。茶楼的角落里还坐着一名女子，她身姿袅娜，脊背如竹，却在这般凉爽的秋日里着了一身粉红的轻薄长裙。

“我媳妇昨晚说她今天在菜场上听来的消息，好像是宫里的钗子不知怎的出现在了市场上，把官府都给惊动了呢！”

“我听说宫里的人也常有手脚不干净的，经常偷东西送出宫变卖，这群人在宫中伺候着那帮贵人，吃好喝好，比我们这些卖力气的过得滋润多了，结果还是这么不知足！”

一名风尘仆仆的青年在此刻踏入茶楼，两名店小二止住话头，其中一人正欲开口赶人，另一人便拦住了他：“哎，我认得此人，掌柜的给咱们看过他的画像…让他进来吧。”

青年腋下夹了一件模样诡异精致的甲衣，他大步来到那角落里的女子面前坐下，执起茶盏便一饮而尽。

婀媞罗待他喘匀了气，才斜眼看向他腋下夹着的那件铠甲：“主人，您果然把望月楼的东西带过来了。不过…甘饴姑娘呢？那夜在酒楼见面时，属下记得她是跟在您身边的啊？”

九微不言不语，满眼通红，婀媞罗见他这般模样也反应了过来，抱拳道：“主人，属下失言。”

九微扬起手中的甲衣，那淡蓝的幽光笼罩着上面材质不明的甲片，整件甲衣都像是被浸在碧蓝的水里。

“我对不起甘饴…眼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须得赶快返回同命会，除去陈应。我答应了师姐，要还这天下一个安宁…我不能食言。”

九微将那件甲衣交到婀媞罗手中：“你们那日前去望月楼，巴图布赫和那驯兽师出手都极为狠辣，招招致命。是不是陈应吩咐你们，要你们屠尽望月楼？”

婀媞罗一边端详着铠甲，一边回答：“是的，自从主人从会里离开投入望月楼门下起，陈应便极为憎恨望月楼。那驯兽师荀豖是不久前才加入会中的，陈应见他很有本事，就迫不及待地要我们带他打上望月楼，即便是多杀几个弟子也算是赚了。”

她的金属手指拂过甲片，发出轻轻的声响：“主人不愿属下伤害您的同门师兄弟，所以那一战我留了手。但巴图布赫和荀豖却是毫不留情，可我又不敢阻拦…巴图布赫向来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谁做首领他便效忠于谁，至于荀豖，我则不甚了解，因而不敢拉拢他二人。”

九微合上眼睛按压着眉间穴位，在凝固的黑暗之中，他眼前又浮现出甘饴在自己面前坠下的画面。九微忙睁开双眼，光线纷纷泻入，让他暂时得以从那巨大的悲痛之中抽离。

“那一夜我们自导自演，夺了赤梅，但眼下我体内的灵气还不算平息，所以只能将望月楼的这件秘宝作为后手。婀媞罗，你行走江湖这么久，可曾知晓这东西是什么？该如何穿在身上？”

婀媞罗蹙着眉将它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这东西里面似乎是种别致的机关…我曾经听会里的同伴提起过，百年前有位善制作机关的名士游历四方，在我们这里逗留过一段时间，教授他人机关窍门。如今江湖上的门派只要会用机关，门中就必定有人祖上曾受过他的影响。”

“他似乎名叫…索卢参，有人说他是墨子的再传弟子，同命会中为我锻造四肢的绪公也会制作一些简单的机关。主人若是想探听一二与机关有关的消息，属下择日便去找绪公。”

九微听得心中疑窦丛生：“你也认为它当中有复杂的机关…我那日闯入望月楼的宝库，只见其间各类机关纷繁复杂，望月楼在江湖上素来以易容闻名，任谁也想不到，楼中竟有这般精妙的机关。”

他将面前的竹节杯捏在手中，两眼望着婀媞罗道：“婀媞罗，我来的路上已刺探到消息，三日后陈应将要前往城郊的墓园祭拜亡父，届时我将在车马的必经之路上行刺陈应。你须将陪伴他出行的人安排妥当，至少要安插四成我们的人手。”

“是，请主人放心。”婀媞罗点头，“还请主人保重自己。”

婀媞罗在深夜返回同命会中，此时万籁俱寂，她走在曲折的回廊之上，虽已努力放轻了脚步，但沉重的金属仍不免发出些许声响。在绕过一个拐角时，婀媞罗蓦然发现一个高大如山的黑影立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那人手里提了一盏灯笼，小小的灯笼在他铁条般的五指之间就像一颗滚圆山楂，微弱的光亮几乎映不亮他的面容。见婀媞罗停下脚步满眼戒备，那人清了清嗓子，下一刻，他声音之大震得婀媞罗整个人都微微一抖。

“婀媞罗护法大半夜的这是去哪里了？”

“巴图布赫，你…你小点声…”婀媞罗听得出他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推着他庞大的身躯将他搡到房门前，“其他的人都在休息，你这么大声是要做什么？”

巴图布赫嘿嘿一笑，婀媞罗在他那满脸横肉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的不怀好意，果然，下一刻他便低声道：“你近来一个月经常傍晚外出，深夜才回来，是不是偷偷会情郎去了？何必这么藏着掖着的，把他介绍给咱们弟兄认识认识呗！”

婀媞罗心中蓦地一紧，旋即又放松下来——好在巴图布赫心思单纯，完全没有往她私会出逃的九微那方面想。于是她努力摆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还不到那时候呢。巴图布赫兄弟莫不是想女人了，竟拿我开起这样的玩笑来。”

婀媞罗一边说一边和他拉开些许距离，幸而巴图布赫只是拿她取笑，没有怀着亵玩的心思，他立在原地嘿嘿傻笑着道：“我心中确实有一位思慕多年的美人，可惜我同她一别多年，再未相见。说我不想找个伴儿那是假的，可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

婀媞罗心中装着事，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搪塞过去后便不再搭理巴图布赫，径直朝自己的卧房大步走去。徒留巴图布赫一个人呆立许久想入非非，待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空无一人，他悻悻地挠了挠后脑勺，黯然地回过身去。

“金斧妹子啊…你究竟去哪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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