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清风荡

望月楼的宝库坐落于半山腰处，这山虽不算高，但一些并未修建石阶的地方山势陡峭险峻，攀爬难度较大。而宝库的四周就没有修筑任何栈道石阶，四下里乱石丛生，些许已然变为赤红之色的爬山虎依附在峭壁之上，山体向内凹陷下去的那处便是宝库所在。

千飞蓬同秋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上方的峭壁之上来到宝库门前，只见此处山体被人为挖去一块，通向山腹内约莫二十尺。一道爬满了藤蔓类植物的暗色石门静静伫立其中，门上有两枚锈蚀的青铜环，秋莹凑近瞧了瞧，发觉它们并不能拉动，只不过是装饰之用。

二人都携了包袱下来，其中装了可以铺在地上的被褥，深秋时节青石寒凉，若是在地上坐久了定是受不住的。飞蓬抖开一床被褥，紧贴着石壁将其铺开，招呼秋莹一同来坐。

石门之前的空间实在太有限了，深秋的冷风自外向内灌入，秋莹既畏寒又不愿离洞口太近，于是千飞蓬便将她护在靠里的地方。从这处洞口向外看去，满目山峰林立，山间层林尽染，耳边除了风声，还有在空中盘旋的雀鸟的啁啾之声，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如此来看，倒是别有一番野趣。

千飞蓬见秋莹并无太大兴致，只抱着膝盖坐在自己身侧，便让她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去看外面起伏的峰峦：“我小时候来这里玩耍过好几次，这里地方虽小，可是视野却是一顶一的好。那最高的山峰被我取名叫穿云，而如果越过最那边的那座山峰，就是城镇。”

秋莹总算提起些许精神来，微微笑道：“自从你来了这里后，心情似乎都好了不少。这里确实很美，而且没有太多的人前来打扰，也难怪你会喜欢。”

“是啊，这里没有那么多算计，待我的人大都真心，喜欢我便是喜欢我，厌恶我便是厌恶我，很少拐弯抹角。”山外流动的层云与沾染秋色的峰峦俱映在飞蓬眼中，“我儿时真的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再不回去了。”

他转向秋莹，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但我最终还是要回去的…我厌恶皇宫里的尔虞我诈，厌恶那里的人的虚与委蛇，可那又能如何呢？我始终是皇子千怀生，一旦皇上要立储，宫中局势生变，即便我不去寻他们，他们也会来寻我。”

“到那时候，我也就不会再有这般平静的生活了。”

一片红叶被山中轻风吹落在千飞蓬手边，他将它捡起，指腹摩挲过上面粗糙的纹路经脉，甚至还能感受到些许阳光的温度：“所以我打算先下手为强，回宫不仅是为了给母亲报仇，也是为了给我和我在乎的人谋一条更加坦途的前路。”

秋莹望着他的侧脸，许久才喃喃道：“但你若是成为储君，此生也将再无返回山野之间享受清闲的机会了。”

“我明白，但我不会后悔，”千飞蓬深吸了口气，“唯有将我曾经怨恨的厌恶的一切彻底斩断，报了我母亲的仇，成为那高台之上的掌权者，我才能完全成为千飞蓬，而不是处处受制于人的千怀生。”

秋莹试着去握他的手，千飞蓬却错以为她是想要自己掌中的那枚红叶，便将之递到秋莹手中，二人的指腹只轻轻触碰了一瞬就分离开来。

她低头看着红叶出神，然而不过片刻，秋莹便扬起手去，将红叶返还给山风。那细小脆弱的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儿远去，似一簇在山石之中跳动的火苗逐渐熄灭。

“飞蓬，若你不参与夺嫡争权，不有那样多的算计，我便不会陪伴在你身边，更谈不上倾慕你，心悦你。但此刻我惟愿你如这小小红叶，寄身于朗朗清风，自在逍遥，抛却一切外物，不受尘世喧嚣的袭扰。”

千飞蓬眼中微动，一抹感动的神色在他眸中闪现，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又归于平静。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主动地将手搭上了秋莹的肩，犹豫着将她拉向自己，令她靠在自己怀中。

秋莹身上有花的芳香，飞蓬闻不出那是什么花的香气，却还是不知不觉地沉迷于其中，一双无形的粉色的双手环抱着他，令他的心中无比充盈。这处山洞这样狭窄，可有秋莹陪伴在侧，再加上他儿时曾在这里有过一段段嬉戏的美好记忆，故而他也毫不觉得逼仄，只觉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大小刚好，像是母亲的胸膛一般窄小而温暖。

静坐了也不知多久，秋莹才缓缓开口道：“飞蓬，自从我在望月楼借住以来，也听你的师兄弟们说起过无数次同命会，可那同命会究竟是个怎样的组织我却不甚了解，你可不可以同我讲一讲？”

千飞蓬忙道：“这个自然。”

“那同命会全名叫做天地同命会，信仰一种极为极端的宗教。他们认为同命会的首领是宇宙的中心，与天地同寿，若是那首领在寻找到下一位继任者之前死去，世界也会随之消亡。而首领座下的每一位弟子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继任者，成为寿与天齐的尊者，于是他们更加疯狂地拥护首领，并自认为那不仅是出于私欲，更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守护。”

“而在同命会中人的眼里，没有加入同命会的人便与蝼蚁野草同命，是天地之间的多余之物，是可以被随意杀戮的。早在望月楼与八翼门、混元教等门派合攻它之前，同命会中的教徒已在我国国境之内制造了多起混乱，但因着大都是针对其他江湖组织，并未伤及无辜百姓，朝廷也就一直未曾出手管。”

秋莹听得满眼震惊，千飞蓬继续道：“那婀媞罗…你见过的，应该也有印象。她便是觉得自己的四肢是可以舍弃的多余之物，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我有位师兄名叫九微，在很久之前被同命会掳掠，被迫成了其中的信徒，他拼了命逃出同命会投入望月楼门下，于是同命会便又以此为借口向望月楼发难…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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