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受长生

死寂多日的后宫因皇帝的苏醒而有了几分喜气洋洋的活络，但却又有几位嫔妃因着昨夜丽妃宫苑之中的走水而黯然神伤，早上请安之时还在底下偷偷咬耳朵，哀叹丽妃的命运悲苦。

皇后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袭葵黄长衣拢在身上，颈上佩一串蜜蜡项链，衣角处以深深浅浅的黄色丝线绣出几只上下翩飞的雀鸟，元宝髻上点缀着十数枚珍珠蜜蜡，它们散发出的莹润光泽，很好地遮掩住了她乌发之间悄然生出的银丝。

“昨夜丽妃宫中失火，她不幸罹难，听来当真是令人痛心。”皇后露出些许沉痛神色来，“皇上近日都将忙于处理朝政，便提了几名妹妹的位份，又命本宫好好料理宫中的事。”

她的目光投向得以晋升的孙贵人：“孙贵人，丽妃宫中本有两名大宫女，一名叫夏菊，一名叫悠儿。昨夜夏菊被火烧伤了手臂，还须些时日恢复，因而不能伺候人了，至于悠儿…本宫考虑到你近日晋了位份，宫中也要增派人手，便将悠儿拨给你吧。”

孙贵人点头领命。随即皇后又将目光移向下方的另一位女子——那女子着一身桃红色绣锦霞的花软缎长衣，眉飞入鬓，丰满的唇上点着深色口脂，见皇后望向自己，她便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

“悦妃，”皇后和颜悦色地道，“皇上晋了你的位份，要你同本宫一并打理后宫事务，若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本宫就是。这宫中的大小事务且多且杂，还需你多费神些。”

悦妃亦如孙贵人一般，只万分恭顺地领了命，再无二话。

晨起请安结束后，肃嫔同赵常在一并返回流月斋，宫门方才被关上，肃嫔便语气颇为悲观地道：“丽妃娘娘已然离世，这满宫里人人都上赶着巴结皇后，先前我们又与皇后不算对付，眼下该如何是好啊？”

“那悦妃向来性子柔婉，对于宫中的争斗也无心插手，先前丽妃与皇后斗得厉害的时候，她也并未倒向过任何一方。”赵常在死寂的双眼中一片茫茫然，“若宫中事务由她协助料理，想必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几粒金黄的桂花飞落于赵常在的肩头，她抬手将其轻轻拂去，神色依旧淡漠如雪：“娘娘，你不必担心，现下皇后忧心于储君之争，大抵也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我们。我今日特地备了些桂花糕和青梅羹，打算同您一起用，我还请了旁人来流月斋一同热闹热闹。”

“你…”

赵常在的这席话并不能消解肃嫔心中的悚然，她正欲责备赵常在在这种关头竟还有闲情逸致请人一起吃点心，就听得茉玉由远及近的通传声：“娘娘，那位正在门外候着呢，说是想凑个热闹…”

肃嫔止了话头，望向已被茉玉敞开大半的朱红宫门，那宫门之后露出一张她极为陌生的、已被岁月风霜侵蚀了的容颜来。

来人面若银盆，发辫中点缀着几枚鲜红如血的珊瑚珠，上身是一件已被涤洗得略略发白的宫装，下身则盖着一条淡红的毯子，笼罩住她被困在轮椅之上的整个下半身，毯子边缘的银白流苏徐徐滑落，沾染了满地桂花香气。

见肃嫔略带惊异的一双眼睛定格在自己脸上，那人即刻便将上身前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行了个不算标准的礼：“嫔妾阿拉坦苏和，见过肃嫔娘娘。”

接下来一连几日，宫中都算得上是古井无波，平安无事。

千怀生因着在千怀真谋反当夜提剑救驾的功劳得了皇帝几句赞扬，但皇帝竟还记得那夜千怀真所说的有关假含光剑的一席话，命怀生将真正的含光剑献给他。怀生岂敢不从，只得毕恭毕敬地将之献出。

至于怀元，虽说他处理政务其间兢兢业业并无错处，但到底是受了母亲德妃的牵连，被皇帝命令在宫外的府邸之中好好“休养”，已一连几日没有进宫。

而千怀麟竟出乎意料地并未受到千怀真谋反罪过的牵连，千怀生向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探听消息，得知怀麟在皇帝苏醒的第二天便入了御书房，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出来。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皇帝并未追究怀麟任何连带责任。

千怀生有些疑心怀麟是说了些对自己不利的话，毕竟在皇帝昏迷的那段时日里，他知晓自己大部分的谋算，也无比清楚自己待皇帝的心意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这些日子里皇帝待怀生一切如旧，他也就只得将心头的疑虑尽数压下，尽心尽力地处理着皇帝交给他的一切大小事务。

事情的转折在寒露那日悄然而至，皇帝将千怀生唤入御书房，要他出宫替他料理一件事。

为了重回宫廷，千怀生费尽了一身力气，听得皇帝又要将自己派遣出宫，他只觉一颗心都凉了大半，脸上却仍要强撑着笑容：“但凭父皇吩咐。”

“怀麟同我说，他前些日子出宫处理流言，却从宫外的那群诗人处听闻了江湖中的组织意图在都城中作乱的消息。此后他忙于调查这些江湖人士，因而分身乏术，久久未曾回宫，怀生，这事可是真的？”

千怀生听得有些一头雾水——自那夜他同怀麟在酒楼分别后，二人便再未在私下里有过什么来往，他让他去处理流言是真，可所谓的江湖人士作乱又从何说起？难道是怀麟从替他易容的望月楼弟子处听说了什么？

“回父皇，儿臣知道五弟出宫处理谣言，以此维护母后的名誉，但江湖组织作乱的消息，儿臣却是不知。”千怀生温顺地低着头，“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把玩着一把小巧的泥金折扇，那本是用来消暑的精巧物件儿，出现在深秋时节却显得格外不合时宜，扇面折射出的细碎光辉落在怀生微微抬起的眼中，只令他觉得心中不安。

他悠悠开口：“你未曾听说也无妨，你只需知晓，那群江湖人士如今十分不安分，各大门派之间已有了互相攻伐倾轧的态势。本来这些民间的事情不该由朝廷来管，但据说他们当中有人持有一朵可令人长生不死的赤梅，朕倒还从未见过这等灵丹圣药，心中好奇得很…因而你此行出宫去，既要平息这些门派生出的事端，也要替朕带回那朵赤梅。”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已然老去的皇帝贪欲作祟，他想要求药，想要长生！

千怀生心中冷笑，身子却向下伏去，头颅缓缓贴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儿臣领命，即刻便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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